“啪啪啪啪!”
大红鞭炮在小巷中响起,引得人们心生好奇,齐聚上前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李,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
原是李家的姑娘要出阁了,李家老两口正站在门口笑呵呵的撒糖放炮呢!
挤在人群中凑热闹的卖布小贩突然轻咦一声,对旁边的人道“这李家的大女子的婚期应当是两月之后才是,怎么今日就出阁了?”
“对呀!怎么就今天就放炮办喜了呢?”
一个白发老头捻着胡子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不懂,李家大女子是远嫁,需要渡江跨河嫁入夫家,这几日天寒,不定哪天就下初雪来,若是大雪突然降至,天寒地冻,江河必然会被厚冰所封,李家的喜船是无法按时到达夫家的,到时误了吉时,可是会不吉利的。”
卖布小贩明白过来,点头道“所以,李家提前让闺女出阁,先把闺女送去夫家,等到了婚期,再进行跪拜大礼。”
“原是如此!”
“啪啪啪啪啪!”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老李亲自点燃了鞭炮,在鞭炮声中几个轿夫抬着花轿一步一步离开了李家的门,老李看着自己闺女远去的身影,捋着袖子摸了摸眼泪,转身对同样红着眼睛的李夫人说道:
“老婆子,快去将龙子取来!”
李夫人应了一声,带着丫鬟匆忙走进屋去,再次走出来时,身后两个丫鬟合力抬了一个大大的木盆。
众人抬头去看,那木盆中竟然放着一条大鱼。
那鱼极大,约有两尺之长,鱼背上鲜红似火,鱼肚子洁白似雪,鱼尾又长又大,在水中摆动时,像是女子的罗裙。
阳光下,那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五色斑斓的光芒,比天边的霞光还要娇艳绚丽。
众人惊叹之时,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这是赤鲤!”
“什么?赤鲤!”
“天哪这竟然是赤鲤!它可是龙子龙孙呀!”
女子远嫁之时,若是需要跨江过河,最担心的就是藏于深水之中的河妖水怪,若是它们起了杀心,利用妖法兴风作浪,船上的新娘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而能压制那些河妖水怪的只有龙族,龙族多年前便是妖族大将,如今再是落魄也是不可小觑的,但人族无法将妖龙找来去镇压何妖,只能另想其法。
相传赤鲤在修行多年之后能化成为龙,被世人称为龙子龙孙,人族没有能力去捕抓龙族,但对赤鲤那是手到擒来。
在女子走出家门的那一天,娘家人寻一条赤鲤,在女子出嫁之时,将赤鲤开膛破肚,把鱼血洒在女子离家的路上,相传那河中的水妖只要嗅到了龙子龙孙的血味就不敢出来兴风作浪了,那新娘的安全也就有了保证。
但由于这么多年人们的捕杀,落仙镇以及附近海内千里都看不见赤鲤的踪影,很多人家都是用纸做的赤鲤来代替,图个吉利。
当李家夫人将那活生生的赤鲤抬出来时,人群中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李家竟然这样有本事,真的找来了活的赤鲤。
“这赤鲤可真大,比小孩子还要大一圈!”
“就是!哎呀呀!老李头还真是疼他家的大女子,这么大的赤鲤,想来得花不少钱吧!”
“啪啪啪!”
响亮的鞭炮声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声,只见老李亲自拿起了刀,他双手紧攥着刀柄,对准了鱼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劈了下去。
“住手!”
老李头虽然听见了制止声,但一时却无法将刀收回去,一人从人群中冲上前来,伸手去拉木盆,在他碰到木盆的同时,老李头的刀也落了下来。
“砰!”
刀重重的砍了下来,一刀砍在木盆上,将木盆砍出一道三指深的裂痕,幸而那人速度快,刀锋只在他手背上擦破了一点皮,若是再慢一步,那只伸出去的手怕是会被一刀砍了下来。
一位老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惊慌失措的跑向那人“公子你没事吧!”
冲出人群拦着不让杀鱼的是个年轻公子,虽是华衣锦袍,但身子孱弱消瘦,面色苍白,一看便是久病之人。
正当大家疑惑此人是谁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天哪!他是和家大公子!”
那一声惊呼比旱天雷还要响亮,人群中炸开锅了似得,哗然如潮。
“和家大公子?落仙镇还有什么和家?”
“张伯你就不出门自是不晓得和家,和家是上个月刚刚搬来落仙镇的,我听赶车的张鞭子说他是从京都来的,据说祖上几辈还跟皇家有亲呢!”
“皇亲国戚!这....这好端端的富家公子不在京都享福来咱这乡野之地做什么?”
一个卖菜的小子说道“和家买菜的下人说,他们和家早年没了老爷夫人,府中只有两位少爷,这二少爷年幼不顶事,大少爷身子骨又弱,一年到头都是拿药续命。和家的家业田产一直都是交给父辈的一位老仆打理,这老仆死后,老仆的儿子把和家的财产据为己有,一夜之间,和家就败了,和家大公子当时就气吐了血,哎呀两声就过了身了。”
众人一阵唏嘘,那卖菜的小子歪头看了看摔倒在地的文弱公子,小声道:
“听说老管家连白布都挂了,下葬的前一天,和家上空突然起了大风,那风刮的,把钉好的寿棺盖子都给吹翻了,和家的仆人出来一看,只见那寿棺旁站着一个瘸腿的江湖郎中,只见那郎中随手一挥,原本都硬了的和家大公子立马有了气息,那江湖郎中说,和家不能在京都呆,必须往南走,和家公子不醒,马车不许停。老管家立马带着丫鬟仆人一路向南,听说马车一刚到落仙镇,和家公子就醒了,不过奇怪的是大公子只睁眼看了一下,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老管家不敢轻举妄动,便用仅剩的家当在咱镇子里买了个宅子,在此安家落户,听说和家啊公子足足睡了大半个月才醒,醒来后能吃能喝,身子骨比以前好了许多,就是得了失魂症,谁也不认得了,就这老管家还特意把回庄子养老的奶娘给请了过来,唉!惹得那奶娘差点哭瞎了眼,说什么若不是皮肉一般无二,她根本就认不出这是她奶大的孩子!”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一个老头道“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还好是富贵人家,若是贫苦之家,哪有这样的财力和精力跋山涉水的去找生机。”
“就是就是!虽说是被骗了家业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这种皇亲之后,随手拿个杯子也够养活咱们整个落仙镇了!”
众人纷纷点头,只是再看向那和家大公子时的目光不再与方才一样了。
老李头也算是落仙镇的有钱人,自是晓得镇中新来了一个比他还要富贵的人家,一看那公子身上的华衣锦袍,便能猜出此人大约是谁了。
老李头催促一旁的丫鬟道“快快快!快去取止血药来!”
那忠心的老管家扶起自家的公子,看着那鲜血淋淋的手心疼的红了眼圈“这身子刚见好就受了伤,您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和家大公子并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伤,转眸看向老李头“伯伯,这鱼可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它?”
老李头一愣,慌忙说道“回大公子的话,女子远嫁若是过水,必须斩杀赤鲤以保平安,这是落仙镇的习俗。”
和家大公子说道“既然这鱼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如伯伯将它放了吧!”
老李头以为和家大公子没有听明白自己说的话,忙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谁想和家大公子点点头,开口道“既是无措,就放了它吧!”
“这.........................”
不但老李头愣住了,连带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也愣了,不是传言和家大公子只是得了失魂症不认得人了,怎么这会子一看,连脑子都不好使了呢!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走上前来,笑着对老李头道“我家大公子的意思是说,习俗是要杀赤鲤以求平安,但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是用纸做的赤鲤来添喜气,很少见有真杀赤鲤的人家,再说了,这条赤鲤已有孩童大小,怕是已有灵根,若你毁了它的灵根,怕是.....呵呵呵!再说,听闻李家行善积德多年,掌上明珠自是后福之人,那些个河妖水怪不敢伤她一份,何苦再添上一条无辜性命呢!”
“可是.......杀赤鲤也不是我家起的头,自古的习俗,怎可不遵从,若是依习俗行事,谁能保全我女安危!”
老管家犯了难,转眸看向身后的大公子,只见大公子一脸坚决毫无妥协之意,只好硬着头皮道“若李老爷肯放了这赤鲤,我们和家愿保全令千金的安全。”
“此话怎说?”
老管家道“李家小姐远嫁,经过的三县五镇都属于当今的纪相爷管辖,纪相爷与我家公子是多年好友。只要我们和家传书一封,要纪相爷派人护送,每经过一个界点,便会送来平安信一封,若是李家小姐少了一根头发,我和府上下亲自来李家赔罪!”
“纪相爷!”
李老头眸中一亮,与他的老夫人双双对视。且不说纪相爷府中的能人异客,就是送婚队伍中打着纪府的旗帜,那都是天大的面子,如此一来莫说自家闺女路上的安全有人保了,就是嫁入了夫家的门,也不会遭受夫家的怠慢,而且若是大家知道纪相爷为李家送了婚,日后李家的生意定能将成衣阁压下去。那神通广大的白掌柜也要向他低头。
李老头点头同意,将赤鲤拱手相让,和府老管家行了谢礼,说道“多谢李老爷忍痛割爱,一会我会派人将买赤鲤的钱送到府上。”
“这这这........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毕竟为了买这条赤鲤,李家可是卖了一间铺子的,若是分文不要的话,损失惨重啊!
众人原本以为老李头会与和家大公子发生争执来着,不想老管家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李家,热闹没得看,自是各自忙各自的,眨眼便散开了。
但,一旁的大树底下仍有几个闲的无事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热闹不尽兴,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和家大公子将赤鲤从盆中抱了出来,踉踉跄跄向前走去,老管家顾不得耽搁,慌忙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你去哪里?”
老管家皮喘吁吁的追上大公子,那赤鲤份量不轻,公子又是身体孱弱的,一时间气喘吁吁,汗珠直流,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
其中一个站在树下,穿着粗衣的人一瘸一拐走出树影,那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和大公子离去的身影,眉间微颦,目光隐晦,好似在想些什么。
“姜小豆你看够了没有!从他一出来你这双眼睛快要掉下来似得,他确实有皮相不错,但也不至于让你如此魂牵梦绕的!”
站在树下那几人自是姜小豆,夜炀,阿桑三人。
见姜小豆没有回应,夜炀有些不悦,干咳一声,酸溜溜的说道“人都快走远了,你还放心不下,要不要本座替你拉根线,撮合你们百年只好?”
姜小豆终于收回目光,转身便向回走,阿桑暗暗觑了一眼那个远去的和家大少爷,未发一言紧跟在姜小豆身后,夜炀重重一哼,追向姜小豆,不依不饶道:
“怎么又突然不看了,本座瞧着他相貌端正,家世不俗,倒是个托付百年的好人家,你要是喜欢,本座可以帮你把他抢来!”
“这要与不要你倒是给个准话呀!姜小豆!姜小豆!”
姜小豆被他问的烦了,张口便道“是是是是是!我是喜欢他长得俊又有钱,但不用您亲自动手,过几天我亲自去踩点去!”
夜炀眉间一紧,狐狸眼中暗藏杀气“这么说你当真是喜欢他了?”
姜小豆托着下巴道“与其说是喜欢他不如说是喜欢他的钱,京都来的,必有珍宝在家!”
“哼!你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女人!”
“公子怎么了?”
老管家走了老远,突然发现自家的公子没有跟上来,他又匆匆走了回来,只见那大公子正抱着赤鲤在拐角处发呆。
老管家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大公子直勾勾看的,正是三个没有渊源的路人。
“公子,您在看什么呢?”
老管家仔细瞧了,除了那个粗衣麻布的瘸腿乞丐有些眼熟外剩下两个华衣公子他从未见过,想来那两位公子哥也没有进过和府。
“公子?公子!你可是认得他们?”
和家大公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满眼迷茫,看着那一瘸一拐逐渐远去的身影说道“那个人的声音.......我好似在哪听过.............”
“声音?”
老管家只当他是久病未愈,强笑道“公子,我们快走吧!就算是赤鲤,长时离开了水,也是难以存活的!”
“好...............”
和家大公子收回目光,抱着赤鲤转身便走,走着走着,老管家突然察觉不对,忙叫住他道“公子,错了!这不是回府的路!”
“我知道!”
“您知道?那您这是去哪儿?”
“找水,放生。”
“什么?公子您可知落仙镇的水源在哪?莫说您这头次出府的人了,就是老朽也不晓得这镇子里的有无水源,又在何处!”
老管家劝道“要不咱先回府,老朽打发小厮先去找水源,然后带着您一起去放生,这天又冷,您身子又刚好,这样瞎找下去,身子骨怕是吃不消的!”
大公子摇了摇头,身影并未有一丝停顿“我知道路.......我知道........”
“您这头次出府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可能知道......公子您去哪儿!”
拐弯,穿巷,大公子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老管家气喘吁吁好几次差点跟丢了他。
大公子终于停了下来,老管家连走带跑跟上前来,当看见离自己十步不到的水畔时,眼中闪烁的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是湖!”
“公子,您怎么知道这里有湖的?”
此地离老李头家不近,周围人烟稀少,逡巡四处只有几处茶棚和一家卖包子的小店,如此荒凉,像是落仙镇的边界,而方才大公子所走的路条条都是近道小路,怕是只有土生土长的镇中人才会知晓,外人即便是误打误撞也不定能撞的这样巧合。
老管家看向大公子,谁想大公子也是满脸惊讶,好像也在为自己找到了水畔而感到惊讶。
“我.......我不知道.........就这样走来了.............”
巨大的赤鲤在他怀中轻轻摇了尾巴,大公子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将赤鲤放入了水中,赤鲤也是个有灵性的,入了水了并没有立刻逃离,而是张着嘴巴轻轻的亲着他的手,大大的尾巴在水中欢快的摇着。
赤鲤在围着他的手游了好几圈,直到他收回手站起身来,赤鲤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尾巴一甩,瞬间消失在水中。
一阵风迎面而来,风中的寒意好似一记冰刀,割的脸上生疼。
老管家打了个哆嗦,开口劝道“公子,水边寒气中,您大病初愈,不宜久待,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过了许久,只见大公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您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呆一呆。”
“老朽怎能丢下您先回去呢!您既然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老朽在这陪着你,若是你有什么想吩咐的只管说,老朽帮你去办了!”
说话间又是一阵寒风袭来,老管家被冷风呛个正着,佝偻着身子咳了起来。
大公子转眸看了看他,眸中有些不忍,他逡巡四周,开口道“那里有个兰家酒铺,铺子里有遮风暖身的地方,不如您去那里坐一坐,买一碗就喝暖身子。”
“这........”
“虽然我不记得你,但我知道,你待我很用心,若是因我而病,我会很不安的,和伯伯!”
一声叶伯伯真情亲切,老管家恍恍惚惚好似又看见了幼时的公子,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老管家红着眼圈,点点头,嘴唇微微翕动,沙哑着声音说了一连串的好。
大公子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他早就当成自己的孙子一样去照顾,大公子昏死之前身子弱,不是不爱出府走动,有时也想出门去玩,但无奈身子羸弱,根本就无法外出游玩。
大公子以前最爱看戏,锣鼓越响越是开心,若是看了一出翻跟头,耍银枪的大戏,能高兴好几天。
但自从他在落仙镇醒来后,整个人就变了。
如今身子越来越好了,但性子却安静下来,那种静好似不属于年轻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透出的皆是苍老。
像是一个历经沧桑,对尘世毫无眷恋的耄耋老人。
即便他是个半生入土的人,但每每对上大公子的目光时,他总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对长者的敬畏来。
自从大公子醒来,他便常常看见他站在水边,什么也不做,就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脸茫然,满眼呆然。
前几日,他特意请了几个名角进府唱戏想让他高兴高兴,谁知锣鼓刚一敲响,他抬脚便走,说是震得他耳朵疼,别说那些个身怀绝技的名角了,就是搭台的小将也没机会上台走一走。
不知是哪一天,府中突然响起了琴声,他寻声看去,只见大公子正坐在水畔抚琴,拨弦手法虽是生疏青涩,但琴声悠扬,曲意含情,甚是动人。
但,府中的丫鬟小厮都说没有为大公子买过琴,他偷偷瞧了,大公子的那把琴,琴面光滑无痕,琴弦透新,一眼便能认出是把刚制不久的新琴。
他问了大公子是何时买的琴,谁想,大公子竟说那琴是他自己做的,当他问大少爷是如何制琴时,大公子却对制琴的过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制琴时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他亲手做的,却又不像是他做的,就好像有谁在操控着他做琴似得。
大公子又命人在府中的小湖上方盖一所小浮亭,自那以后琴声长守水畔。
公子在浮亭中抚琴,常常是一整天,有次曲意未灭声先断,他只觉不对,急忙赶去水畔,大公子竟然晕厥在浮亭中,一病好几日,险些又过身去。他从昏迷中醒来,连休息都不肯,执意登亭抚琴,好似着了魔一样。
前来探望的表姑母知道了,大怒之下命人去拆了浮亭,他苦苦哀求,并保证再也不去水畔抚琴,浮亭保下下来,他也信守承诺,再也没上过浮亭去,只是常常站在水畔,两眼紧盯着那浮亭,眉眼中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黯然,那模样叫人心疼之余,又有些吓人。
“三里香来了!”
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酒端到了他的面前,老管家端起碗来,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虽是兑了水的酒,但喝下肚后,身上立刻就暖了,一旁擦桌子的兰小见那碗底干了,转身为他又端了一碗来。
“老伯,我瞧着您眼生,你大概不是这镇中人吧?”
老管家笑道“以前不是,如今是了,老朽带着少主在镇中买了小宅一间,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才是!”
“哎呦呦!应当是我们求您多照顾才是!”
兰小无意抬眸,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站在水畔的大公子,只听他哎呦一声,说道“那位便是您的少主吧?他在镜湖上是等谁呢?若是等船这个点可晚了,咱们镇子的渔夫喜欢夜钓多些,这个点正是渔夫驾船外出的时候,若是想等他们,得明天早上才行!”
“多谢小哥提提醒!我家公子他不是在等谁,他只是............”
老管家转眸看了看站在水畔的大少爷,沉眸一叹,轻声道说道:“他只是爱睁着眼看那水面罢了!”
“啊?还...还真是好雅兴,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别伤了身子才是!”
老管家叹了叹,在酒铺中坐了许久,直到天黑的透彻,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他向开酒铺的兰老借了一个灯笼,去水畔寻找自己的公子。
在他苦口相劝下,被冻成冰人似得大公子终于答应随他回府,当他扶着大公子离开水畔时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拨水的声音,原本已经离开的大公子突然转身跑回了水畔。
“哗啦!”
天黑路滑,老管家怕大公子不小心坠入水中,忙提着灯笼追了过去。
“公子小心!”
大公子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灯笼,将那灯笼高高举起,两眼放光,在水面上四处寻找、
“哗啦!”
又是拨水声传来,但这次两人看的都清楚,原是一直翠鸟从水面上掠过,长长的尾巴在水中捡起一波小小的涟漪。
“公子........你这样执着,可是心中有什么在意的事情?”
明晃晃的灯光下,大公子眼中微微暗淡,他有些疲惫的放下灯笼,轻声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湖水难得清澈................”
“公子,咱们回家吧!”
他知道大公子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又不忍心再问,只能放弃。
自那以后,大公子时常去镜湖,一去便是大半日,周围做买卖的小贩与老管家都混熟了,有次老管家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便和颜悦色的细问他为何常常去镜湖,可是想起了什么,或是在那里遇见了谁?
而大公子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却仍然摇头只说一句不知。
一次回府之时,路上遇见了送亲的大红花轿,大公子好似魔怔了一样,跟着那大红花轿一直走,从镇东头走到了西头,直到花轿停下,新郎官上前接亲,他才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那已然空了的花轿。
回府后不吃不喝,烛光一夜未熄,老管家不放心,第二日亲自端了热粥来给他,谁想屋中竟然无人,老管家慌了,在府中找了一大圈,终于在府中的小湖中找到了他。
当时他就坐在水畔,一身衣衫已被露水打湿,脸暇苍白,双手被冻成了深紫色,几个伙计将他抬回房间,他就躺在床上,眼睛直了,身子硬了,任人在旁怎说就是一动也不动。
老管家吓坏了,以为他死了,幸而郎中来的及时,说是寒气僵了身子,并无大碍,一剂药下去,总算是显出一些生机来。
他清醒过来,张口第一句话便是“那轿子中坐的是谁?”
当时老管家不在他身旁,伺候大公子的是一个小丫头,小丫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急急忙忙将老管家找了过来。
老管家想了想,走进病榻,细细问他“公子所问,可是昨日在街上见到的那顶大红花轿?”
大公子点点头,老管家哦了一声,说道“那是喜轿,轿子中坐着的是要成亲的新娘子。”
“成亲..........”
“是了!”
药力发作,大公子脑中一片混沌,他强撑了一口气,艰难吐出一句话道“成亲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怔了怔,没明白大公子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站在一旁的小丫头开口说道:
“成亲就是男子将自己心爱的女子娶回家,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大公子听完她说的话,无声念叨了句什么,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老管家怕他醒来再跑出去伤了身子,当晚便收拾被褥在外房睡下了。
果然,夜里,梆子声刚落下,老管家便听见里屋传来了细细索索的声音,他睁看眼睛看了看,只见里屋隐隐约约有烛光透出,老管家伸手在枕头旁摸索出一件外衫披在身上,穿了鞋放慢了脚步走向里屋。
里屋点了烛火,那位不知何时醒的大公子正穿着单衣坐在桌子旁边,老管家哎呀一声,慌忙将他拉回床榻,细心的为他将被子掖好。
“这天寒地冻的公子您又起来做什么!今天郎中可说了,你身子是慢慢好了不错,但还是要细心养护才是,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若是出了什么事,要老朽如何对得起去了的老爷夫人呐!”
老管家将汤婆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他脚边,又慌忙将炉火往床边拉了拉,大公子一声轻咳,他立刻止住了所有的动作,转身看向他道“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大公子摇了摇头,迷茫的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悲伤。
管家看了看大公子那日渐消瘦的脸,叹道“公子您到底是怎么了?自从见了那大红花轿后,您就一直心神不宁,有什么您就与老朽说说,这天底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您要是这样憋在心里,万一憋出个好歹来,这和府就真的完了!”
大公子觑了觑老管家身后,突然开口问道“轻声道“今天,那丫头说的,都是真的吗?成亲的人真的会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老管家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大公子伸手指了指老管家身后,问道:“那她到底是谁?我可以娶她吗?””
老管家转眸看去,只见书桌上放着一个画卷,他慢慢打开画卷,当看清画卷中的人时,眸中满是震惊。
那画卷上画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面上戴着面纱,虽是看不见容颜,但眉眼之间隐隐透出一丝娇媚,她坐在一块大石上踢着水花,粉紫色的裙摆在水中散开,乍一看好似一条长长的鱼尾。少女身旁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藤篮,藤篮中装满了各色的鲜花,而画中女子好似听见了有谁在叫她一样,娇笑回头,眸中明亮动人,眉间隐隐透出一丝喜色和柔情。
“这.......”
让老管家震惊的并不是因为画卷上画的是个少女,而是画上的少女竟然是一双蓝眸。
普天下的人,有黑有白,有高有矮,但谁见过长着如此怪异眼眸的人。
吃惊的老管家撞上了大公子那充满疑惑隐隐透着期盼的目光,心中骤然一软,点头道“公子放心,只要你安心养病,老朽就一定能帮你把她找到,到时候你用大红花轿将她娶回府来,过日生子,白头到老。”
大公子眼中一亮,喜色溢于言表,他点点头,像个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躺在被窝里,乖巧的说道“谢谢和伯伯,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三餐茶药一顿不落!”
这是从他醒来后,说出的最让人放心的话。
老管家点点头,将画放回了桌上,他添好了炉子,熄了灯,慢慢走出了里屋,而那大公子满眼欢喜的看了看桌上的画卷,闭上眼睛喜滋滋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恍恍惚惚又来到了那山脚下,那个少女依旧坐在水畔,见他来了,欢喜一笑,湛蓝色的眸中灿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