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姜小豆迟疑一瞬,凭空变换出一个帷帽来,只听年迈的万华呵呵一笑,开口道“昔日旧友皆已身死,这世间除了十郎兄再无一人能认得出我万华。”
姜小豆点了点头,把帷帽收了起来。
姜小豆陪着年迈的万华慢悠悠在落仙镇中走着,他们一同走过了繁华的梧桐街,路过镜湖之上的圆月桥,走过吆喝声不断的骡子街,路过人声鼎沸,贴满囍字的飞来居,在落仙镇中转了一圈,两人最后停在了万家酒铺门口。
万华半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门头上那老榆木招牌,眸中闪烁少年对所爱痴迷,勇于追求的点点星光。
陈旧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万家酒铺。
四个大字下笔有力,一撇一捺豪气万丈,字里行间透出一丝难以掩盖的洒脱和无所畏惧,从短短四字中不难向看出留字之人定是个不拘小节,潇洒不凡的公子哥。
尽管招牌陈旧不堪,裂纹百道,但上面一尘不染,被人细心擦拭的干干净净。
姜小豆摇头说道“这招牌也该换换了,实在是太旧了。”
“不换............”
万华扶着墙颤颤巍巍的坐在石阶上,他恋恋不舍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招牌,眉间闪过一丝自豪:
“这块牌子,可是你输给我的!姜十郎,我跟你做了一辈子的兄弟,赌了一辈子,输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赢了你,我可得好好挂着,就是这木头朽的断了,我也要拼起来,镶在框里接着挂!”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苍老沙哑的笑声中透出一丝久违的开心。
姜小豆无奈一叹,哭笑不得的说道“行行行,挂着挂着!谁叫我一时大意,输给了你!”
万华笑着笑着就湿了眼角,他看着那块招牌,摇头道“可惜兄弟们去的早,不然我肯定亲自下帖大摆宴席,让兄弟们都过来,看看你这传说中的姜十郎也曾输过,输给了我万华......咳咳咳!”
寒风袭来,万华不小心喝了一口冷风大咳起来,因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脊背弯了又弯,姜小豆护在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灵力从她身上无声散发,悄无声息的为他们挡去空中的寒意。
一老一少坐在一处,外人看了只当是对爷孙俩,只会赞爷慈孙孝,丝毫想不到这俩人是结拜兄弟。
“咳咳咳.....后.......后院.......”
万华佝偻着身子,颤抖的手指了指万家酒铺的大门,姜小豆扶他站起身来,催动灵力将万华护在其中,两人从走进大门,绕过客房酒窖,穿过小院谷仓,当两人到达后院时,万华已经迈不开腿,说不出话,就连睁眼也是全靠姜小豆灵力撑着。
姜小豆进了院子,瞬间红了眼,院中只有一把陈旧的藤椅椅和一株枯死的老树,就连照进院中的阳光也透出阴冷的凄凉个无边的死寂。
她明明记得,万华年少之时极爱圈养花鸟虫鱼,再大的院子经他一住,不过十天半月,院中保准变得狭小起来,一隅一角不是种花就是养鸟,每每经过都觉得十分热闹,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兄弟们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万兄这里喝酒,尤其是她,常常抱着酒坛赖在这,死活不肯离开。
他这样爱热闹的人,如今怎么变的.............
万华虚弱的躺在藤椅上,双目无神,气若游丝,姜小豆进屋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肯喝,他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说道:
“这一辈子......总算是到了头......我终于......可以下轮回转世去........下辈子若还能....再做人.......咱们还是好兄弟........”
姜小豆嗯了一声,她逡巡满院凄凉,轻声问道“我用灵药续命,让万兄活了千年,看尽人间百态,受尽世间苦涩,万兄心中可曾记恨与我?”
“与你无关.........”
沙哑的声音虚弱的传来,姜小豆转眸看去,只见因年迈而苍老的万华此刻正吃力的看着她。
“当初......本就是我求你这么做的............”
年少时的万华无意知晓姜十郎不是凡人,便向她求了一份延年益寿的仙药,想要多活一段时间,亲眼看着自己子孙后人,看着万家酒铺日后发展。
姜十郎为人豪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为他寻到一株千年果,说是食用能活千年,一开始他的确很开心,他亲眼看着自己孙子出生,曾孙长大,看着万家酒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直到后来,他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他亲手埋葬了自己那白发苍苍的儿子,后来又发丧了那孝顺的儿媳,没多久他的孙子,曾孙也先后离他而去。
他食用的千年参,寿命得以延长,他怕镇中有旧友之子认出自己,从不敢出门去,时间一久,这份不敢就变成了习惯。
几经丧子之痛,他的内心无比渴望死亡,纵使心中再有有悔恨,也只是对自己当时的贪傻,从未有过一次埋怨过他的兄弟。
“安儿他一直当你是他爷爷,哪天他若是看见了万家族谱,发现你这个爷爷与十代老祖是同名同姓,到时我要怎么跟他解释?”
“不用.....解释........”
“安儿他.....他早已察觉.....只是....只是不说罢了...........”
他转眸看向姜小豆,恍恍惚惚中,他的眼中出现了重影,一个是持扇玉面少年郎,一个粗衣麻布小混混,两个身影在眼前来回晃悠,转的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十郎兄............”
“我在!”
“自从上次你一瘸一拐的回来,我便知道,你定是遭遇了不得了的大事,我从未问过你,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我问了,你也不会说,你说了我也帮不了了,既是无用之举,我便一直未曾开过口。但今儿例外,有些话不说就真的永远没机会再说了。”
“十郎兄,虽然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与凡人不同,你的人生还未真正的开始,不开心的事情只会更多不会变少,终有那万千烦恼缠身,你想甩甩不掉的时候,何苦现在就为难自己,强记住一些已经过去的事。”
“十郎兄,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你不该如此折磨自己呀............”
万华躺在藤椅上,仰面看着灰扑扑的天空,感受着寒风在脸上刮过的清冷,眼前越来越模糊,心中却难得的清醒。
这漫长寂寞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此刻清醒了。
“十郎兄,若有天你还愿束发戴冠回来,记得带一壶好酒来看我...................”
暗黑慢慢笼在眼前,他只觉自己好似陷入棉花堆中一样,周身软绵绵,轻飘飘的,他无声轻笑,任由自己在黑暗中随风飘荡,一丝熟悉温暖的笑声轻轻从黑暗深处传来,他听的熟悉,却又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顺着那笑声飞去,黑暗深处隐隐闪出一丝亮光,他看见了那光芒,时隔了千年的回忆好似被封的画轴,在那笑声的回荡中,回忆的画轴无声打开。
“哈哈哈!万兄,果真又是你迟了,罚酒!罚酒!”
他想起来了,这声音的主人便是他的结拜兄弟们,千年之前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泪水无声滑落,那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慌忙整理衣襟,向那星星一点的光芒中快速飞去。
兄弟们对不住,这一次我又来迟了.........................
...........................................
空中寒意骤加,大片黑云从天边飞来,眨眼功夫便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冷风带着一股疯狂之意呼啸而来,在街道庭院中横冲直撞,恨不得折断万丈树,刮跑百斤石。
冷风跌跌撞撞冲进了万家酒铺的后院,院中满地空坛,一片孤冷,这阴冷的死气逼的冷风也害怕起来,仓惶逃离这冷冰冰的院子。
风穿过满地酒坛时发出了呜呜的闷响,那闷响中透出一丝恐慌和悲痛,好似在恐慌这毫无生机的小院的同时,又在悲痛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冰冷的地方。
姜小豆盘腿坐在冷戚戚的庭院之中,守着一把空了的藤椅,看着一株枯死的老树,酒坛从酒窖中无声飞起,飞到孤寂冷清的后院,悄无声息的停在她身边,停在了那堆空酒坛中。
她随手提起那坛冷酒,头也不抬就喝了个干净,放下酒坛的同时,远在酒窖的另一坛未开封的酒摇摇晃晃飞出了酒窖的大门。
空中透出摄人的寒意,姜小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撑着藤椅艰难的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她竟有了几分醉意,她提起一坛酒在空中遥遥一敬,沙哑着声音说道:
“万兄,好走!”
我的兄弟,好走...................
........................................................................................
女娲庙
天色将沉,辛夷从草丛中扒拉出几根狗尾巴草,他用那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一个小发冠,郑重的放在树下正在打坐运功的夜炀头上。
此时夜炀身上已经戴了两个稻草扳指,三个麻绳项链,还有一个刚刚出炉的狗尾巴草发冠,耳朵上还挂了两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辛夷蹲在夜炀身旁,左看看右看看,笑声嘀咕道“好像还差点什么?”
庙中传来脚步声,辛夷转眸看去,瞬间笑成了花,连蹦带跳冲那摇摇晃晃的身影飞奔过去。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嗯.............”
姜小豆打了个酒嗝,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裹扔到了辛夷怀中。
“姐姐带了什么回来?呀好烫!”
姜小豆跌跌撞撞走到树下,枕着那暴漏在土地之上的树根舒舒服服一躺,说道“刚出锅的油炸糖糕和脆皮红肠!”
辛夷撇了撇嘴嗔道“姐姐也太会糊弄人了,说好是出门买吃的,结果出去了一整天就买了俩,一个是哄小孩玩的,一个是下酒的!”
“你不就是小孩吗!这就专门卖给你吃的,糖糕刚炸出来,吃的时候小心点,里面的糖可是很烫的!”
姜小豆歪头看了看一旁运功打坐的夜炀,很是欠揍的伸脚踢了踢那妖艳的红衣“死狐狸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怎么一天到晚的都在打坐!还有这身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受伤倒是不重,但要压制他体内那个蛊王和火灵石,他必须要加紧时间运功,不然会被反噬的!”
辛夷打开油纸包,拿出一个炸的焦黄,热腾腾的糖糕,吹了吹糖糕上的热气,试探似的咬了一小口“嗯......好吃!”
他指了指夜炀身上的“扳指”“项链”“皇冠”美滋滋的说道“这些可都是本妖王亲手编的,不好看吗?”
“这个嘛............”
也亏了夜炀本身就是个妖娆的主,别说几根稻草,就是给他换上一身乞丐服,那他也是天底下最妖艳动人的乞丐。
“夜炀可是个爱干净的,你拿这么多的稻草往他身上放,也不怕他疗完伤后杀了你!”
“不会!稻草我一根根洗的可干净了!”
醉酒的姜小豆盯着夜炀的耳朵去瞧,只觉他耳上挂着的小花实在是别致,忍不住伸手将花拿了下来。
“眼瞧着这都快要下雪了,你从哪里找来的花?”
“从阿桑那里得来的,他可厉害了,有枯木逢春的本事!”
“是吗?”
姜小豆把小花重新别在夜炀耳朵上,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辛夷瞧她满脸懒散,以为她不信,迈着小腿蹭到她身旁跟她说道:
“是真的!今儿我跟他一同去采果子,看见有女子趴在一株枯死的海棠树旁哭泣,她说自儿是木灵,那枯树就是她的真身,真身不幸死去,她也命不久矣,阿桑见她哭的可怜见的,便要帮她,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伸手在那树上轻轻一摸,笼在枯枝上的死气立刻就散了,眨眼之间那枯树抽枝长叶,出苞开花。我在一旁看的真真的,不是幻术,也不是禁术,那株海棠是真的活了过来!”
姜小豆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嗯嗯嗯!厉害厉害!你可以一边玩去了,我要睡会....................”
“姐姐你!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嘛................”
辛夷无奈,拿着那有些微凉的糖糕沮丧的走开。
姜小豆只觉酒意上头,脑中晕乎乎的难受,她翻来翻去,那木头疙瘩实在是太硬太冷,她怎么躺都不舒服,迷迷糊糊中她无意摸到一条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睁眼一瞧,原是夜炀的狐狸尾巴。
不知什么时候,夜炀的狐狸尾巴从红衣中滑落出来,姜小豆看着夜炀,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条尾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放下心来。
对了!她忘了夜炀这家伙运功时习惯性封闭五感,外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知道。
“既然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美滋滋拉着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垫到自己脑后,酒意滚滚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冷风卷席着枯叶挂来,沉睡的姜小豆被冻的瑟瑟发抖之际,几条火红的狐狸尾巴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上,像一条毛绒绒的毯子温柔的将她包裹在其中
“啪嚓!”
空中响起了咀嚼食物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丝香甜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面太硬,糖太多,这个女人怎么就喜欢这些哄小孩玩的东西!”
夜炀斜倚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块已经凉掉的糖糕。
“啪嚓!啪嚓!”
唔......凉是凉了些,不过还真香!
“好冷........”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微微一动,把喊冷的姜小豆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夜炀无奈一叹,很是嫌弃的扭过头吃手中的糖糕。
真是的,这个女人买的糖糕甜的有些齁人..............
“喔喔喔喔!”
姜小豆再次醒来已是笠日清晨,她这一觉是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觉,整个人好似躺在柔软的云头中,又暖和又舒服。
“唔..............”
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一睁眼便跟那对妖艳的狐狸眼撞个正着,吓的她浑身一机灵,连滚带爬后脑勺一下子磕在树干上。
“你你你你!”
“嘶!”
夜炀吃痛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悦道“大惊小怪什么!你是头一天见到本座吗?”
“不......不是,这一睁眼就看见你,心里实在是害......实在是激动!是激动!”
“激动完了?”
“完了。”
“激动完了可以放开本座的尾巴了吗?”
“嗯?”
姜小豆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一直紧攥着一条狐狸尾巴,她心头一慌,忙撒开了手,看着那条毛色暗沉,有些脏兮兮又凌乱的尾巴,她心中越发的内疚起来,不等夜炀追问,她自儿先开口道起歉来。
“对不住!对不住!昨儿我醉了酒迷迷糊糊拿你的尾巴当枕头了,我真的是醉了,澡也没洗,手也忘擦,这衣服也是从买来就没洗过一次,不过你放心,不脏,上面的虱子我早挑干净了,我承认是在袖子上抹了鼻涕,但已经干”
“住口!”
夜炀紧紧抿着嘴,脑门上青筋暴凸,身后九条尾巴根根绷直,火红的狐毛炸开成花,远远看着跟九条鸡毛掸子没什么区别。
“你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夜炀扶了扶脸上的飞燕面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切齿道“此事本座回头再跟你算账!”
“多谢狐王!”
姜小豆疑惑的同时又忍不住窃喜起来,死狐狸今儿心情不错嘛!要不要趁着他好说话,把自儿偷偷在他碗里吐口水的事情跟他说呢?
“昨儿你去了哪里?怎么会受伤回来?”
“受伤?”
姜小豆四下一瞧才发现自己的腿被人细心包扎过,夜炀接着说道“是被尖锐的东西割破了,伤口不浅,再深一指便能见到白骨,换成常人怕是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你倒是厉害,不但稳当当的走回来,还顺便买了点心。”
姜小豆摸了摸那崭新的纱布,轻笑道“大约是酒坛子的碎片割破的,你帮我上的药吗?多谢!”
夜炀眸中一沉,锁眉问道“你究竟喝了多少酒!连自儿受了伤都不知道,感觉不到疼也就罢了,流了这么多血,你没发觉身体有不对的地方吗!”
“有啊!我一直觉得头晕来着,只是因为喝了酒,我以为自己醉了就没在意。”
“你!”
见他隐要发火,姜小豆立刻坐直身子,抬手发誓道“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起誓,打今儿起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这个女人!”
“我大意!我糊涂!从今以后我统统都改,天也亮了,我去帮你买些包子回来吧!你想喝什么?藕粉子汤?百果粥?算了,我多买些回来,反正就几步路的事!”
姜小豆连走带跑快速逃离女娲庙,丝毫不给夜炀开口的机会,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身影,夜炀幽幽一叹,无奈道“不管怎么说她还算是自知的一个,也不算是无药可救!只不过”
夜炀转眸看向那已然空荡的庙门,心中腾上一丝疑惑“就算是再大意的人,腿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此刻应该动弹不得才是,她却能跑能跳,好像那伤口不是长在自儿身上似得............嘶.......”
一股难忍的酸麻从尾巴尖顺着骨头一路蔓延到双腿,夜炀倒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洪水一般滚滚而来的酸麻让他连站都站不稳。
“我的........尾巴......这个女人还真是重!”
“阿嚏!阿嚏!”
与此同时在外买包子的姜小豆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道“我不会是得了风寒吧?昨晚睡得又舒服又暖和,没感到自己受寒了呀?话说回来,自己昨儿在哪睡的.......好像是树下吧......那树底明明又硬又冷,自己怎么睡得着的?难道自己昨儿是被冻晕过去的,暖和舒服都是自己的错觉?!”
“小豆哥,你的两屉大包子给你装好了!”
两个大油纸包递到姜小豆面前,卖包子的小哥笑嘻嘻的说道“小豆哥,今儿一早你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可是受了风寒?”
“可能是吧.....阿嚏...”
“那就肯定是了!这两天怪的很,老天爷一会热一会凉,穿厚了出汗,穿少了冻的慌,尤其是太阳一下山,俺家的石磨上都能结冰,就是那锤子敲都敲不开!”
卖包子的小哥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拿勺子从木桶里盛了满满一大勺豆汁“来来来!小豆哥,你呀赶紧喝一碗豆汁,这东西驱寒发汗,趁热喝一碗你的风寒也就好了,不然回来严重了,还得去抓药,这大冷天的,药价比菜价涨的都快,俺们兜里这点钱吃饭都是问题,哪能喝的了他那金贵的药去,快趁热喝!”
“多谢多谢!”
姜小豆道了谢接过碗来,一口豆汁下肚,只觉自己五脏六腑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她长舒一口气指着那桶热腾腾的豆汁说道“就这豆汁,一会给我留四大碗!”
“好嘞!正巧我这有个砂锅,一会给你盛满哈!”
姜小豆探头看了看,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这砂锅做什么用的,我最近捡了条难缠的狐狸,嘴刁!眼毒!脾气大!他要是看见那碗里有不洁净的地方,不吃都是小事,万一一恼把锅给砸了,我呀也得跟着受罪!”
卖包子的小哥只当她在玩笑,拍着胸脯道“豆哥你放心,这锅呀干净着呢!”
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娘子昨晚上洗的,原是要做豆花的,结果石磨结了冰,豆子没磨多少,豆花也只出三四碗,少的实在是可怜,你说这街坊邻居的哪个不喜欢俺家的豆花,要是知道这大冷天的还有豆花出,肯定都争着来买。这僧多粥少的,卖给谁不遭埋怨呀!俺们夫妻俩一商量,干脆不卖了,留着自儿吃,反正俺家那小儿子可喜欢吃豆花了,一顿两碗从不费事!”
姜小豆两眼一转瞬间来了兴致,她仰头将碗中豆汁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低声道“好兄弟,把你那豆花卖我三碗呗!”
“啥?!小豆哥你啥时候喜欢吃豆花了?你不是常说那是光吃不管饱,哄小孩玩的东西吗?”
“你不知道,我最近不但捡了条狐狸,还拾了个小娃子,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我想给他们弄些好吃的尝尝!”
“哎呦喂!豆哥最近发达了,养了个狐狸又养个娃子,莫不是想要成家了?今儿的豆花左右不过三四碗,俺都盛给你!”
“好兄弟,谢啦!”
家里吃饭的嘴多,姜小豆买的也多,最后不得不跟老板借一个竹篮挎着走,这豆汁铺子跟女娲庙相隔不过一条街,路程不远,但她买的东西多,尤其是汤汤水水的,生怕一不留神撒了可惜了。
越是小心这路越是不好走,出来摆摊的,做生意的这会子都着急忙慌的出了门,街上熙熙攘攘挤得是水泄不通。
一心要赶回家的姜小豆被挤在路正中,为了那一锅豆汁,她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生怕一晃了神,那滚滚的豆汁可就全糟蹋了。
“奇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小豆只觉自己后脖冷飕飕的,心里除了发毛外还有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慌。
这种感觉可不好,难不成.........
姜小豆瞧瞧转眸向四周看去,周围除了纷杂吵闹的人群外再无其他异状。
没被人跟踪?也没有生人的身影?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小豆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就在此时,熙攘的人群中毫无征兆的伸出一只手来闪电般的抓住姜小豆的手腕。
那手修长白净,骨骼分明,虽是清瘦了些,但掌下却是灵活有力。抓住姜小豆的同时迅速躲开那随之而来的三根银针。
“嘶.........”
那只手像是铁做的一样,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不松,任凭她驱使灵力如何挣扎,竟是半点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姜小豆抬眸看去,满眼杀意瞬间转变成震惊“你!是你...........”
“快走!”
宽袖微微一晃遮住了两人的手,外人看来丝毫瞧不出他们拉着手,只当是人群太挤,街道太窄,两人才会靠的这样近。
那人脚下一转进了小巷,把姜小豆拉出熙攘的人群。
进了小巷后,姜小豆一把甩开那人的手,警惕而又冰冷的看着那张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你到底是谁!”
甩开那人后姜小豆迅速在小巷中施了个结界,一个超出她灵力之外,牵连到她自身生死的领域结界。
领域结界不同于普通防护结界,此结界一出,外面人无法攻进来,里面的人没法出去,除非施展结界的人身死,否则纵使六族族长亲临也无法进入领域半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谁!”
因过于愤怒而紧攥的双手中隐隐渗出鲜血,那人满脸不忍的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嘴唇翕动,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没法开口。
“放肆!”
姜小豆突然大怒起来,沾满血珠的银针随着漫天杀意冲向那清瘦的男子。
这次那男子却直挺挺的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躲的动静,银针上抹了毒,他一连中了几针,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竟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通红的眼中噙着丝丝泪光,她一字一句冷冷说道“这张脸,你不配!”
鲜血在她手中凝固成刀,她蹲在那男子面前,拿着冰冷的血刀贴在他脸上慢慢的游走。
姜小豆冷冷一笑,笑容中透出一丝悲凉和疯狂:“你说我该从哪里下手才能剥掉一整张脸皮呢?从耳朵还是下巴?要不我干脆把整个头割下来吧!你说好不好?”
“对不起....................”
那人低头道歉,再次抬头那张她熟悉的脸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过于清瘦而骨骼突兀的脸。
那张脸上交错着几道狰狞可怖的烙印,那烙印一路蔓延到耳根,两个耳垂上都有一个小指大小的洞孔,洞孔边上镶了银白色的圆环。
那圆环人族也有,只不过个个都是碗口大小,常用来拴在牲畜鼻子上做鼻环使用的。
这张伤痕累累的脸姜小豆看在眼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心中紧绷的弦反而暗暗松了下来。
“是你!几日不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化形戏弄我。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我保下来,只要我不想你活,你随时都会死!”
锋利的血刀依旧抵在那张因内疚而苍白的脸上,姜小豆微微一用力,脸暇立刻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鲜血顺着刀刃滑落,落在长满青苔的石砖上。
“贱奴知道,此次来找您,只是想”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该,用他的脸来见我!”
话未说完便被姜小豆冷言打断,看着那双因过于清瘦而凸出来的眼睛,她心中微微一酸,收回了血刀。
姜小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低垂着眸道“从今天起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她转身便要走,那人伸手死死攥住她的衣摆,悲声道“恩主!贱奴之所以化形成那个男人,是因为怕您不肯见我。贱奴怎会不知这个男人在您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之所以除此下策,是因为贱奴有话今儿必须跟您说。”
“我不管你想说什么,永远不要再”
“落仙镇要完了,恩主您快离开吧!”
姜小豆猛然一怔,转眸看向他“完了是什么意思?”
“遍地荒野,尸骨不存!最迟半年,最快一月,落仙镇便会变成死镇,到那个时候不会有人活着走出去。”
姜小豆心中一惊,喃喃道“......应该不会闹这么大,就算有人要逆......”
不!不对!
她抬眸看着头顶那片阴晴共存的天空,似大梦初醒周身打了个冷战,她忘了那个人不单单只是要逆天,他的意图分明是..............
“你知道了什么?”
“神族躁动不安,隐有发兵迹象,鬼族长老几次秘密出入了妖族,还有魔族,被驱囚在九幽的魔族有了动静,虽不知九幽城中发生了什么,但有魔频频在结界边试探,意图逃离九幽。”
那人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担忧“恩主,神族做事向来决绝,若真要发兵镇压,怕是会下狠手,落仙镇只是个小镇,镇中也无大人物可以撑腰。为了神族的威严和名声,那触犯禁术的会死,镇中百姓也会跟着一同陪葬,神兵之下,不会有人活着出去。”
“这么快就察觉了?”
姜小豆无奈耸肩一叹“什么天外灵族的后人,做事竟如此张扬,这才哪跟哪,就闹得沸沸扬扬,连天都那些人也给惊动了,真是不知他是愚笨,还是真心在找死。”
“你放心,天都远在云霄,一时半刻还找不到落仙镇这个芝麻大的小地方。”
“恩主!”
“没事,神族那些人只会做样子,耍嘴上的功夫,实际是一点有用的本事都没有,闹到最后肯定是挑一个厉害的人物来镇场子,这一挑一捡的也要时间。不过你说的对,无论挑了谁来,镇中都不会有人活着出去,这么多条命都会算在空青一人头上,唉!也算是个动手的正当理由!”
“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是不会离开落仙镇的,最起码现在不会。”
姜小豆低眸看了他一眼,当觑到那对镶在耳垂上银环时,她心中一软,缓和了语气道“你与我不同,没必要在这等死,抓紧时间离开,就算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该身死在此地。”
身后人流拥挤,糟杂声隐隐传来,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抿嘴轻笑道“不过我也是没想到,就你那胆小的性子,竟然敢走进这拥挤的人群中来寻我,也真是难为了你!”
“恩主!”
姜小豆转身便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摆了摆手,轻声道“我的毒你都知道,快让你的人带你回去解毒吧!”
她扶了扶胳膊上挎着的豆汁,无奈道“还有,说了多少遍,不要再自称贱奴了,我不是给你取了名字吗?难道现在你不喜欢了?”
那人轻声应道“喜欢。”
“喜欢就好,今天就当我没见过你,下次见面要跟我好好打招呼,不然我生气了,你也不会开心的。”
那人看着姜小豆离去的身影,恭敬的对那抹残影行了个大礼,轻声道“祝余恭送恩主!”
姜小豆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她摸了摸已经不烫手,有些微凉的豆汁,心中一沉“完了完了,这豆汁要是凉了,那死狐狸还不把锅给掀了...........嗯?”
她无意抬眸,正好觑见一位女子鬼鬼祟祟躲进拐角,那身影虽是一闪而过,但她瞧着甚是眼熟,可一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赶紧回去才是正事!”
待姜小豆回到女娲庙时,那巨树下三人一蛇早已排排坐等着了,姜小豆一进门,肥肥那双碗口大的眼珠子立马直勾勾的盯了过去。
“姐姐!姐姐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吃饭了!”
姜小豆一愣,转眸看向身旁高兴的跳起来的心意,问道“你们一直没有吃东西吗?”
辛夷摇头道“没有!原本阿桑摘了一些果子回来的,夜炀那倔狐狸偏不吃,说是要等你买饭回来一同吃,他不吃,我们也没好意思吃,就连肥肥也一直等着姐姐呢!”
“少往本座身上扯!明明就是你自儿吃腻了果子,嘴馋还找借口!”
“你!”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姜小豆忙打起了圆场“行了行了!来吃饭!今儿我跟老板借了个砂锅,买了些热豆汁,趁热喝最好!对了!”
姜小豆端了一碗豆花递给辛夷,不等开口只听辛夷高兴的嚷道“哇!是热乎乎的人脑!谢谢姐姐!”
“人.......脑?”
姜小豆蒙了一瞬,她无意觑见佯装一本正经,实在正在憋笑的夜炀,一个想法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实则试探的问道“辛夷,你一直以来吃的人脑都是这个吗?”
“就是这个没错!”
“那你是怎么喜欢吃上........人脑的?”
“还不是夜炀,他常常去在三界溜达,有次带了这个回来,我呀!一吃就爱上了,可是,妖族那些人,怎么做味道都不对,什么水土不同,方法不对,各种理由都说了个遍,就是没能做出来,单为了这,我不知发了多少火呢!”
姜小豆忍不住替那些被辛夷责骂的妖厨感到一阵心疼,夜炀这死狐狸,随口一句戏言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说不定妖族辛夷在妖族吃的是原汁原味的,货真价实的人脑,这样算的话,夜炀可真是缺德缺大发了!
“辛夷,你离开妖族后,有没有在人间吃过这......人脑?”
辛夷摇了摇小脑袋,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倒是找了,但他们一听我说完,个个都惊慌失措的逃跑了,还有些拿着棒槌追着我打,要不是我跑的快些,这脑壳都要被打开了!”
“是吗........”
“唔........真好吃!”
看着一脸满足,美滋滋吃着豆花的辛夷,姜小豆到了嘴边的话又咕噜一下又咽了回来。
难怪你在人族之所以过的这么凄惨,原不全是因为智商不够,你也是倒霉,交了一位这么缺德的好兄弟,若不是他,你也不会跟过街鼠似得人人喊打!
“姐姐,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没事!没事!”
姜小豆默默的手里已经端起来的豆花放到他面前,展开了一个慈祥又不失尴尬的笑容“你多吃一些,等回了妖族可就吃不到了!”
“嗯嗯!”
辛夷笑道“我最喜欢姐姐了,姐姐无论是买了什么回来,我都会吃光的!”
“你爱吃就好,回头我多买些回来,对了!昨天的糖糕好吃吗?”
“好吃!”
“炸肠呢?”
辛夷觑了觑一盘喝豆汁的夜炀,撇嘴道“昨儿我拿了糖糕去找肥肥,回来后那油纸包裹就空了,不知道被谁吃了!”
姜小豆转眸看向夜炀,问道“你把炸肠都吃光了?我足足买了五人份呢?”
“别赖在本座身上,本座可没见到!”
坐在一旁的阿桑默默举手道“是我和肥肥吃了。”
姜小豆恍然大悟“原来肥肥也有参与,我说呢!除了肥肥,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把那五人份的炸肠都吃完!既然你们喜欢吃,下次我就多买些!反正大荣最近杀猪勤,有的是猪肠。”
正在吃豆花的辛夷猛地一愣,抬眸看了看脊背有些僵硬的夜炀,歪头问道“姐姐你买的是炸猪肠?”
“对呀!”
“那个......那个东西.....”
辛夷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姜小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举止僵硬的夜炀,瞬间明白过来。
“放心,大荣虽是个杀猪的,但很爱干净,他家的猪天天洗澡,比人都要白净呐!”
“不是........”
辛夷心一横,小脸一抬扬声道“不是这个问题,夜炀他以前最喜欢吃猪肠,自从吃到馅后,他就”
“啪!”
辛夷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碗碟破碎的声音,众人转眸只见夜炀已甩袖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小豆总觉的,夜炀那愤怒离开的背影好似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这个想法一出她立刻摇头否认,不断的劝慰自己,夜炀那是什么人,心狠嘴毒,脸厚心贱的,他会因为这一句话害羞?绝对不可能!
辛夷好心提醒,姜小豆再也没有买过下水的食物回来,倒是阿桑,每天进进出出很是忙碌,众人一日三餐除了野果子外便多了一些格外精致的菜肴,而在这些菜肴中有一道是他每餐必买回来的。
“吃饭了!有鱼有鸡,咦这是什么?红烧猪大肠?!”
“清蒸猪大肠?!”
“凉拌猪大肠?!”
“糖醋猪大肠?!”
“猪大肠炖甜米粥?!”
“今早吃什么?猪大肠拌豆腐?!这真的能吃吗?!”
自此之后顿顿皆有猪大肠,别说夜炀了,就是肥肥一听说猪大肠这三个字,立刻跑到一旁干呕。
而辛夷也会在每顿饭结束后无理由挨揍一顿,好好的小脸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每一次他被愤怒的夜炀拖走时,那漫天而来的杀气,她总有种要跟辛夷永别的错觉。
直到有一天,以落仙镇为中心附近十几个小镇里,所有圈养的猪一夜之间突然离奇死亡,至于为什么说离奇,是因为那些猪在不同死因的情况下都有一处相同的地方。
那就是它们肚中的猪大肠在没有开腹,没有任何伤痕的情况下凭空不见了!
不管谣言怎么传,反正打那以后落仙镇以及周围近百家酒馆,没有一家还能做出有关猪大肠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