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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大雾里2

饭后,我和爷爷沿着阡陌向山谷外头走去,黑四也就是一条大黑狗,在我前头引路,时不时在路边撒起尿来,沿路是成片的水田和梯田,都已经耕好,有的插了一半的秧,柔软地生长在淡黄色的泥水间,迎着春光,花儿在田坎边静静绽放,此时田间蛤蟆无数,正在生些蛋蛋,有好多好多果冻线线,在还未插满秧苗的田间。蛤蟆们,三五成群,相互殴打,有的二蛤叠坐,不知在干些什么,有的像是死掉了,自个儿在那,一动不动,有的蛤蟆屁股上还挂着一条,挣脱不开,略显滑稽……爷爷走的很慢,我通常跑快些,距爷爷几十米后,蹲在一处我中意的田坎上,从水中捞起蛤蟆那成条的卵,滑溜溜,我捧起,认真的观察起来。

里面是有间隔的黑点,这就是小蛤蟆了,它们此时还没有腿,也没有尾巴,再长大些,就变成了肥肥的、丑丑的蛤蟆豆儿(蝌蚪)。这田间的金汁蛤蟆(黄色癞蛤蟆)的倒还好,我还曾见过山沟里的梆梆(野生黑色蛤蟆)的蝌蚪,丑到像是趴趴鱼,有它的色道,大嘴,大头,圆脸,丑中更丑的是,还有四条不太和谐的腿,当然,长大成为蛤蟆后,也是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的。

但尽管它们很丑,于大人们来讲,却是春天时候的一大收入。老人们等到蛤蟆蛋蛋下完,要插秧的时候,便揣着尿素袋子下田捉去卖掉,年轻些的便不在乎什么让它们下完蛋蛋,老早就下田洗劫,生怕别人抢先了去,蛤蟆属于山货,所有人都可以捉,也不分田土所有属权,常见的还有夜里打着电筒来这山谷抓梆梆的,惹的谷里两家的狗子焦急万分,但尽管这样,离奇的是,来年田间确实还有它们的踪影,沟里也还有,似乎并不受这灾难的影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他用他那宽大布满青筋的手轻轻拍拍我的脑袋,说:“还玩蛤蟆栋栋儿,搞感冒起!”

我放下蛤蟆蛋蛋,向前跑去,叫到:“不玩了,不玩了!哈哈哈……”

路过大爷爷家时,大婆婆问我坐在门口,见我跑来,问:“倾把儿搞么的去哦?”

那是我们的邻居,住在山谷口,迎着山谷,公路和水田。大爷爷是爷爷的大哥,那是位木匠,听奶奶说,他年轻时厉害着呢,可以把屋子拆掉再装好,我惊叹:那么大个屋,拆掉又安好,不知得多厉害……我生起难言的崇拜。

但无疑那是当年的事,现在他七十多,身体佝偻,早已不见他年轻时的辉煌,杵着一根细细的、油亮的拐杖,细得像是一根树枝,亮的像是刷了层暗褐色的光,下面包了个铁皮头,杵起地来,吱吱作响。

他们一家人,七口。两老之外,三个儿子,其一,叫白祖平,我叫他平伯伯,身材微胖,或说发福,圆脸,但还健朗,老是朝我打招呼,但叫人无奈的是,“倾”字一来同“青”,所以,他要叫我“黑把儿”。这名土到爆表,我也是初中才意识到的。

他曾和桃树垭的于成,也就是后来我在社苍坪的老师庹明生的儿子,发生过一起严重的争执。那时我方才回来,比狗吠还要大声的是于成的嚷叫。

“你没砍,那我地树是哪门没得哒地!”于成朝平伯伯吼道。

我走到他家吊脚楼脚下,一时不敢动弹,抱住木桩盯着熊伯伯椅子前的二人,熊伯伯同大爷爷一众站在一旁,没人注意到我。

“讲哒我没砍哦!!!”平伯伯吼出这话后,于成抡起弯刀就朝平伯伯的脖子砍来,平伯伯伸手去接,顿时,他的鲜血同他家人的呼喊声一齐迸发出来,而他们两人,则扭打在一起,于成再次挥刀,平伯伯闪躲,同于成一齐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从街檐落到了踏场,很快又扭打在一起,对峙中转起圈来,又再次从踏场落到水田,这次是三米,我跑去踏场边朝下看,他们像是两条泥鳅,滚打在泥水间,我看到,于成骑在平伯伯身上,掐着平伯伯埋在泥水中的头和脖子。

“汪汪汪!”

“白星儿!你快下去拉开他们两个!!”

“快下去!”

“快些报警!喊医生!!”

“莫到嘞会儿僵起不动!”

“汪汪汪……”

这一串声响并不知自谁而来,只知道在山谷中,我听的清清楚楚。

星伯伯和嫲嫲从街檐跳到踏场,再从踏场跳到水田中,我的爷爷和狗子也闻声赶来,夹着纸烟,风风火火地小跑在田间的小路,朝这边赶来。

众人齐力才将于成给束缚住,此时平伯伯已经奄奄一息,由爷爷扶起来,到田坎边,大婆婆朝我的爷爷喊:“往桃树垭送去!找个车!!送医院!!!”

后来,于成被判了十一年,再便很少见过,眼睛被抠瞎了一只,平伯伯则歪了根手指,背上多了两条长长的疤,养了许久的伤,伤好后便出门打工去了。

平伯伯是三兄弟中唯一有媳妇的,生一男一女,。男的一位我崇拜至今,叫白乔,随姐姐叫他乔哥哥,他考上大学后,举家欢庆,整了酒(办酒席),他是学画画的,在他们家火坑房入门的板壁上,有他的两幅画,一幅素描肖像,下署“博文”,在那时的我看来,是犹同神作的,也是我手绝不可能画出,另外是一幅油画,较为精致,画的是湖边芦苇中,栓着的一条木船,色彩暗淡阴沉,多褐灰相调,波光似粼粼,草色似并入天空,看不出一点声音,我同样画不出。二者现在看来算不得极高水平,但也无不展现给我艺术之美,让我深深陷入“美”这个东西,每每到访,我都浸在这两幅画中,渐入痴迷。另外一位叫白芳,便称芳姐姐,于我将有些神秘,只知早年出门打拼,并没见过,过年才回来,有时不回,难能偶见一面。

这一家算得美满,但另外两位伯伯,就命苦了。一位叫白祖巡,因为大人的发音不太标准,我一直听成了白祖熊,便叫他熊伯伯,然而这“熊”,似乎恰好和他契合。听大人说,他小时候发了场高烧,脑壳烧坏后,成了傻子,总是蓬头垢面,一身沾满灰的姿态,辨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袄让他能叫人一眼辨认出来,从冬天穿到夏天,又从夏天穿到冬天,从我第一次读书去穿到我高中读完,之后上大学,便很久没见过了。他似乎比平伯伯更为热情,虽然不能说话问候,只能“啊啊”的叫,但不管谁来,冲他笑,他都回你的笑,不冲他笑,他也向你笑,如果你向他板着脸,他仍旧向你笑。他笑的很是扭曲,可以把嘴角笑到耳朵下头,把眼睛笑到没有,把如同平水的脸,笑成大海里的惊涛。他身体也出了问题,不知是不是同高烧一同出现的,走路像是无形中挂了几十个几十斤的包袱,腿脚像是灌了铅,一瘸一拐,拖在地上,缓慢,迟钝,艰难,都可以用来形容他,但我却从未见过他露出什么吃力,埋怨,痛苦的表情。但所幸他乖巧,一直坐在街檐上,不多加行走,狗子睡在他的身旁,平静,安详。狗子在这里吃饭,他也在这里吃,通常由家人们在另一头的灶房吃完,再用一个大不锈钢盆子,从场上买的,捻些饭菜,给他送来,饭菜并不美味,他每次都吃的精光,所以他身材肥壮,像是年轻人中的肥宅。每日坐在街檐,有时东张西望,有时低头昏睡,有时,不可思议的,他的眼神好像又聚了起来,本来澄澈的眼神中,多出一丝别样的情感或者思考,就好像,他恢复了智力和健康,但最终,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再一位,叫白祖星。他比熊伯伯幸运多了,只是烧成了哑巴,也只能“啊啊”的叫,他是三兄弟里头最小的,也是最瘦的,能干之外,还会编竹子,常常自己编些簸箕来用。但脾气似乎不太讨喜,欺负熊伯伯成为常事,有时他走过熊伯伯的地方,要么骂一声狗子挡了道,要么踢一下熊伯伯的腿,强作趣味,熊伯伯的情感除了欢喜和平淡,便由此多出了恐惧,有时又往熊伯伯的饭里头加一瓢水,其他人不知道,他或许知道,但并不难过,依旧吃的有滋有味,发出和身旁狗子吃饭时一样的“汤汤”声,星伯伯见没达到捉弄的目的,便将盆子抢来,再捉弄他,熊伯伯急了,他还没吃饱,便伸手同星伯伯挣抢,星伯伯不给,还假作要扇熊伯伯的头,熊伯伯恐惧,抱头蜷缩在狗窝旁,“啊啊”的大叫,这时大婆婆听见,在灶房里喊:“白星儿你捉到他打些么的!他是你哥哥!!”

星伯伯停下,随手将饭盆丢下便扫兴走开,盆子落在狗盆边,狗子嗅了嗅,并没有吃,又埋回自己的盆。熊伯伯挪过身子,捡起盆子,汤水已经洒去大半,但还有大半,他这次捧着,紧紧的,又吃了个精光……

“去买麻辣!”我笑着说,很快跑开,路过熊伯伯,我瞥向他,他冲我笑了起来,在当时的我看,那扭曲的脸,证明了那是一个可怕的人,便头也没回地跑开了。

“四爷,搞么的去哦?”

“送他到社唐坪读书去啊,到哒时候了……”

我跑出山谷,那是一条大土路,三米来宽,可容一辆货车经过,偶尔有绿色皮的拖拉机,也就是摆脑壳车车经过,那大轮子碾压过的地方向下凹陷,泥巴紧实,也不长草,一边通向桃树垭,一边通向大湾沟子,山谷口有一座小水泥桥,桥边是山沟口的瀑布,瀑布边有一棵巨大的酸枣树,常常成熟后落一地,虽说是枣,但软的和鼻涕无二,也酸到我变成喝酒时的爷爷,把脸揪到一块,但酸中却是带着甜,这两种味道似乎毫不抵消,都是两个极端,却都包容在这小小的枣皮里,互不相干。

经过可以避雨的岩架,便跑在了崖上的土路,对门满山的初青中间,杂乱的点缀着樱桃的粉,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沾了晨雾水气的泥浆在我脚后飞起,黑四走走停停,总轻快地跑在我的前面,偶尔回头张望,我时常哇哇大叫,吓走一群胆小的鸟儿。我真想把爷爷背着跑起来,但那个叼着纸烟的老头似乎很重,又走的慢吞吞,真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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