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洛阳一战周军一直占尽优势,为何突然境况急转直下?”
“阿舒,其实你是知道的,何必又问我一次?自从权将军的十万攻城兵力被分散出去一半,战局就完全变了。”
“那个兰陵王擅出奇兵好生厉害,先生以前可听说过他?”
“当然!”一瞬间,穆衍脸上闪现狡狤的笑容,杨柳舒捕捉这个表情,心中一凛,一种异样的感觉汹涌地扑面而来。她策马靠近穆衍,低语:“战正紧迫时您到哪里去了?”
“这个大冢宰大人知道,我去联络南线的权景宣将军――就是权如玙将军的父亲,不然最后哪来的援兵救你们?”
杨柳舒的马慢了些,从身后打量穆衍。单从体形上看,这位先生和那位天神般的人物是有相似之处,不知他那束起的头发放下来能否长至腰际?
“你落后了,快赶上!”穆衍回头来叫她。杨柳舒甩开心中这点不宜的顾虑,笑着说:“先生,您就是为了不想见血才故意躲开的吧?”
“真是万里晴空呀,都城长安也将至了!”穆衍岔开话题,对天大笑。
杨柳舒不再追问。但是那日的情景浮上眼前,她又噗哧一笑。
那日、宇文护、杨柳舒等人被穆衍带来的援兵救下。她因为疲惫和伤痛晕倒了。谁知前来救援的穆衍因为看到这几个刚经过血战浑身血污的人,腿软得根本不能独走。据说几个兵士把他架上马后他连缰绳都握不紧。
穆衍带来的那一点救兵已不能力挽狂澜。洛阳尽数回到齐军手中。战败的周军纷纷退回周国境内。受洛阳失利的拖累,在南线攻占了豫、齐二州的权景宣将军不得不将二州退还齐国,西向撤退。
这些都是后话,能笑谈洛阳之战的,在周军中恐怕也只有穆衍和杨柳舒二人。他们是此战中营救了大冢宰的有功臣,同时也不用受任何败绩连累。
可是笑谈的人身后是什么?延绵的败军队伍……还有留在洛阳的百里尸臭、千里哀号……
杨柳舒随同败军前往周国都城长安,就在离开洛阳的前一晚,穆衍对她说:“阿舒,你不用回伏府了,你再也回不去了,奚菡也是。”
1、面圣
公元565年(北周天和五年,北齐河清四年)二月,长安。
早春的风和煦里带着凛冽,迎春花嫩黄的花蕾悄悄点缀了画墙上的琉璃青瓦。几百里外的边角连营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繁华的都市莺歌燕笑、歌舞升平。
过了东阙,入了高大的烫金朱漆宫门,气势雄伟的前殿就在眼前。
杨柳舒第一次见到皇宫,面对威仪的未央宫,她瞪大了眼睛,可是金碧辉煌的前殿里正襟危坐的周国皇帝却让她失望――那瘦弱的、苍白的身体即使穿着富丽堂皇的龙袍也没有多少威严,细细的脖颈孱弱得几乎支撑不了那沉重的头颅和头上那更加沉重的皇冠。杨柳舒怎么也想象不到如此庞大华丽的宫殿里坐着的是这样一位君主,也没有想到名将辈出的齐国花费倾国之力对抗的是这样一位君主。
这就是周国第三任皇帝宇文邕。他的两位前任,也就是他的两位哥哥都是病死深宫。
周国东征失利,站在大殿之上的多是败军之将,这之中只有一人例外――杨柳舒,救出宇文护和权如玙的女将。
“哦?女将?”高高在上的宇文邕语气幽然,“杨将军!”
“臣在!”杨柳舒还是一身戎装,她上前一步行武将之礼。
“杨将军营救大冢宰有功,是我大周的恩人,也是朕的恩人。很好、很好!朕定当重赏!”
“臣不敢当!”杨柳舒低头,正想听听这个皇帝要赏她什么,可是却没有了下文。
宇文邕深深打了个哈欠,语气迷糊地说:“朕累了,下面还有什么事就问大冢宰大人吧。”转而他对坐在身旁的宇文护说,“大冢宰,辛苦您了。杨将军您尽管往高处赏……”说着他又打了哈欠,起身离去。
就在他离去的当儿,杨柳舒抬头,正好看到他用余光瞄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如此异样,让杨柳舒欢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回头看了一眼穆衍,才安下心来。可就在看穆衍的那一眼,她看到朝觐的百官身后有一个熟悉的人儿。
那是奚菡。
大冢宰以皇上的名义赏赐了黄金百两和尚观里的一处宅子给杨柳舒。至于官爵,还在商权中。
尚观里杨府,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是婵夫人,第二个是穆衍,接着就是奚菡和权如玙。奚菡如今的身份是穆衍的表妹,她是给穆衍送寒衣来。而权如玙说是在路上遇见奚菡,所以一同前来。
杨柳舒第一次见到权如玙身着便装的样子,他剑眉星目,魁梧健壮,即使不是战甲加身同样英气逼人,意气风发。
待侍女为众人斟上茶后,杨柳舒询问:
“权将军伤可痊愈!”
“嗯!”
“那日战况紧急,下官不能亲自护送,还望将军见谅!”
“嗯!”
“将军请用茶!”
“嗯!”
“将军请用茶!”
……
权如玙却没有拿稳茶杯,一下将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穆衍虽没笑出声,但看他捧腹苦憋的样子就知道他恐怕已经笑弯了肠子,坐在他身后的奚菡却满脸通红。
一直失神盯着奚菡的权如玙连声说:“失态了,失态了。”他一边让家仆为他擦拭衣上的茶水,一边嘀咕,“穆大人身边尽是些绝色人物!”
此刻的大冢宰府。
太监常贵匆匆走进大冢宰书房。阴暗的书房里只有宇文护一人。常贵一踏进书房,身后的门便重重地关上。
“大冢宰大人!”常贵行礼。
“有什么消息?”
“这几日他找了尚书台的穆大人、权景宣和权如玙将军、还有其他几位洛阳归来的败将。”
“他们都说些什么?”
“奴才只在门外,不能全听清,他对穆大人询问了些丹药的事情,责骂几位将军……对了,那日穆大人带了个美人进去,他似乎很喜欢,还和穆大人喝得酩酊大醉。”
听到这里宇文护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就如深夜枭啸十分阴森。
杨府不大,但也有两层别院,亭台楼阁。早春星夜,凉风习习。杨柳舒去送权如玙,厢房内只留下几位客人。
……
穆衍起身将婵夫人屏退,对奚菡说:“这是叠的命令!”
“你说这是你的命令那我就去!”
“好,也是我的命令。”
听到这话,奚菡流泪,晶莹的泪水挂在她玉琢般的脸上楚楚可怜。她低声道:“你们好狠!”
穆衍轻轻握上奚菡的手臂,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奚菡啜泣,穆衍爱怜地握着她的手臂安慰她。送客回来的杨柳舒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刻侧过头去。
然而,穆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留下奚菡叫上她向屋外走去。
“婵夫人就留在杨府!”穆衍语气温和,却没有半点迟疑。杨柳舒立刻回答:“是!”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所见,不悦的感觉久久不去。
她跼促了半天,最后干脆抬头望天,不再说话。
穆衍看到小姑娘的这个举动,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
“说吧!不然我可走了!”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奚菡,不喜欢我?”
穆衍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个,无奈之余,摇头笑了。
“说说看啊?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奚菡,不喜欢我呢?”
“我们?”
“是啊,你、权将军,还有……那个周帝。”
穆衍一愣,说:“阿舒,不该知道的事情,你不要如此费心。”
“说说看啊!”杨柳舒就如没有听到,执着追问。
明朗的笑容回到穆衍脸上,他转而说:“其实呢……你不是那种一眼就能惹人恋爱的姑娘!人各有所长吗嘛,就如奚菡不适合沙场一般。”
听到这里,这个面对战场杀戮从不流泪的姑娘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