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若柏发现自己正缓慢地行进在一条奇异陌生的路上。
这条路被迷雾包围着,前后最多只能看得见三百米距离,一路上阴风凄凄,气氛阴森。
路旁有山,山中草木死气沉沉,有水,水流无声,泛着绿光。
在董若柏身前身后都有人,皆是陌生脸孔,有男有女,在董若柏身后,可以看得比较清楚的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脸上都挂着似乎凝固的表情。
一路出奇地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肯定听不见,因为魂魄是没有心跳的)。
其实大家的行走都不能算走,前面那两位的脚根本就没有碰到地面,虽然也像平常走路一样迈着步子,却显得很虚浮。
董若柏并不是自己在行走,而是被人用标准的公主抱方式抱着,他抬眼看上去,正巧她也低头看向自己。
眼神对上眼神,董若柏的心无端端颤动了一下。
这眼神有点熟悉。
这张脸皱纹密布,最少也有八十岁以上。
比起前后那些人,这老奶奶的表情倒是灵动一些,走路也比较正常,董若柏总感觉似乎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
董若柏对老奶奶微微笑了笑,说:“奶奶,我可以下来自己走吗?”
那老奶奶瘪了瘪嘴,便将他放了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董若柏一着地,就转过身来问道。
他们这一停顿,挡住了后面的路了,后面那些人也不着急,不出声,不绕道,就机械地站着,一个接着一个。
“黄泉路上啊。”老奶奶微笑着说。
董若柏一听这话,什么也不说,低垂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你不是最怕死吗?现在怎么反而好像不那么急了?”
老奶奶知根知底的这句话,顿时令董若柏警觉起来:“你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抱到黄泉路上来?”
“怎么?睡一觉就不认得人啦?我是莘儿啊!”
“什么?莘儿,你怎么一下变得……”
“呵呵,那道红光,没有把我烧成灰烬就很幸运了。”
“啊红光,对红光,这么说我是被它给搞死的?”董若柏拉着莘儿闪到路旁,后面那些受阻的魂魄立即畅通起来,继续一个接着一个,机械地往前漂移。
“我也以为你会灰飞烟灭,可回来一看,你竟然在路旁好好地睡着呢,还睡得很香。我担心你误了还阳的时机,就想尽办法弄醒你,可你就是不醒,后来,我就想,总不能一直让你这么随便地野外到处睡吧,所以就抱起你想找个地方,谁知刚一抱起,啾,我就和你一起被吸到一顶魂轿里了。才发现,你的家人正在为你举办丧礼呢,可能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所以你家请来的法师连带我一起召回了。听周围的人议论,医生都说了,你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输个液,开点药就搞定了。可你却一直不醒,他们还开了专家会诊,讨论的结果是:除非你自己不愿意醒来,再没别的解释了。”
听了这话,董若柏可肠子都悔青了。
这算起来真是自己作死啊!
如果不是听信那个混球的话,不敢回病房,如果不是遇见勾魂使者后无端揣测,四处逃窜,如果不是害怕醒来后要面对这个面对那个的,硬是赖着不走,非要听莘儿讲故事……如果没有这些“如果”,他现在就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
董若柏一屁股跌坐地上,浑身就是软绵慢的,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好啦,既然都走到这儿了,想再多也没有用了,还好咱们终究又走到一块儿了,就结伴去投个好人家吧,最好投个龙凤胎,哈哈哈”
“哎!我只想问一句,那个把我搞得东躲西藏的勾魂使者,这回来了没有?”
“没有?”
“那为什么我们就走上这条路了?”
“我也正想不通呢,你应该得有鬼差接引才对啊,幸亏你家请来的法师还可以,念了一通咒语,把你送上了这条路,并且我也托了你的福,一并被捎来了。”
“这也叫做福?”董若柏白了他一眼,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
……
在许多故事的描述中,在董若柏的想象中,奈何桥中的这位孟婆应该是一个慈祥的,长着一头特长银发的老阿婆。可现在见到的,却大相径庭,虽然也有一头长发,却乌黑发亮,虽然也一脸慈祥,却是一位美妇人,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尽管脸上没有什么活动,却令人感觉她在笑,慈祥地笑。
美妇人不言不语,每人递过一碗汤。过桥的魂魄们也不言不语,接了就喝,喝完了,原本那一脸表情就不见了,成了一脸呆滞,然后,木讷地过了桥。接着,在行进的过程中,一个个身体逐渐虚化,然后重新凝聚,最后成为一个乒乓球大小般的圆形球体,后面还带着个淡青色气状“尾巴”,依次飞入黑幕中。
轮到莘儿了,她状似轻松地向董若柏摆了摆手说:“来生再见!”,然后她毅然转身,伸手去接碗。
不料,原本微笑着的孟婆突然变了脸,厉声喝道:“你这憨鬼,贪恋人间,导致元魂百年未能投胎,如今你想等的人业已等到,心愿已了,怎的仍不死心?你的元魂此刻已然投入胎中,还不速速散了七魄,好让新人顺利降生!”言毕,伸出纤纤玉指,朝她额头点了一下。
那莘儿脸上霎时极其夸张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是说不出话来,身体闪电般地变换着,一会儿是年轻女子模样,一会儿是婴儿模样,一会儿又是老奶奶模样。最后,她定格在年轻时的样子,那清秀的长相,那红旗袍……
莘儿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董若柏一眼,正巧董若柏也惊讶地望向她,这一对眼,却令董若柏犹如触电般地,那心儿无端端就激烈地荡漾了一下,升腾起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深埋在心底的,一种熟悉的心动,这是什么感觉?是心悸吗?他说不出来。
不一会儿,莘儿身体开始裂开,从中间往四处分散,一会儿就变为无数星星点点,再一会,星星点点逐渐消失,化为虚无,空气中传来她那熟悉的,空洞淡定的声音:“原本以为机缘巧合之下可以和你一起结伴投胎,哎,终不能如愿啊!我在来世等着你!”。
原本对于莘儿的故事,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自持的董若柏,听了这话,竟有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紧接着便是一阵惆怅,同时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深深地,无可名状的感情,似乎他和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恋,而如今却面临永别,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当时莘儿说,不知为何一百多年了还没被阴府勾走魂魄,如今看来,她并不自知,元魂早已进了阴府。
定是她的执念太深,七魄不散,重新凝聚成型。
哎,痴情的莘儿呀!
莘儿的下一位便是董若柏,该去接那碗孟婆汤了,这一喝,是不是就要把莘儿给彻底遗忘?
董若柏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