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苻早已等待多时,见妲烟过来,连忙放下杯子,过来迎接妲烟。
此刻已是九月,夜里微凉,下着这样大的雨,妲烟又淋了一天,伞一收就觉得一股冷风袭来,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你病了?”风苻立马紧张兮兮地问:“要不要我吩咐属下给你煎碗驱寒的药来?来人……”说着就要叫人。
妲烟连忙拦住他,打断道:“我没事,就是早上淋了点雨,这会儿冷风一吹,就有些不适应罢了。”
风苻凝视着他,终究奈何不了她,叹口气道:“也罢,身体是你的,你不爱惜,旁人也奈何不了你。走吧,不喝药,喝酒也能驱寒。”
妲烟点点头,风苻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个道理她懂,但心里的悲伤如果没有宣泄的途径,只会憋在心里,成为一根尖锐的刺,久久刺伤她的心。
落了座,这一场五十年一聚的约定才算开了场。碧澜亭很大,此刻却只坐了五个人,大概是风苻下了死命令,不让任何人到这边来,好让这几个年月八十的老头们能好好享受天伦。
“妲烟,当初你指点我们走这条路,如今看来,我们没有走错。风石堡到了现在,也算是天下第一堡,我兄弟五人也都没有落个不得善终的结果,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风苻举起酒杯,眼神真挚地望向妲烟:“来,这第一杯酒,风苻敬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
其他三人也举杯子,齐声道:“我们也敬妲烟姑娘一杯!”
妲烟不敢推辞,只得喝了这杯酒。
“这第二杯酒,是为了我那不成材的孙子风轻寒。轻寒的娘还怀着轻寒时,遭人暗算中了毒,所以轻寒一出生就差点夭折。风石堡遍请名医,可惜一直没办法。后来他爹娘不在了,我风家这根独苗苗,更是关系着风石堡的灭亡。你医好了轻寒,了了我心头一件大事;轻寒还得你真传,我这做爷爷的无以为报。这杯酒,算我代轻寒敬你的。”
风苻又满上一杯,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到医好了风轻寒这件事,风苻语音颤抖,足以见他内心的激动,风轻寒的病已然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头。
妲烟身体里的那个危险物品,需要的媒介就是酒,本来来之前就打定主意不喝的,但风苻之花句句让人无可反驳,又已经喝了一杯,只能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酒,是为了我自己。妲烟,你也知道,自从五十年前我遇到你,就始终无法忘怀。最近我也想了很多,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五十年来没有一点变化,但是我已经老了,对生死情爱也看淡了很多。我看的出来,你对轻寒是有感情的,也希望你们能走在一起。这杯酒,为我,为我们风家,我敬你!”
妲烟接了这杯酒,却没有急着喝,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妲烟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眼前的酒,说出的话也是飘渺的:“我跟轻寒……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这回轮到风苻诧异了:“昨天你们一起回来,我还见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怎么这会儿……”
妲烟没回答,默默地喝了这杯酒。
“看来还是我们风家没有这个福分。”妲烟既不愿说,风苻不好勉强,只是忍不住感叹。
妲烟站起身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勉强扯出一脸温和的笑容:“各位,我已经决定要离开风石堡隐居,或许,没有个百十年的不会再回来了。大家相逢一场,这杯酒算是妲烟的请辞酒吧,若是下个轮回有缘,再来一聚吧!”
“你要走?”秦昭皱了皱眉:“为什么?”
“是啊,妲烟姑娘,为什么要走呢?即使你和轻寒没有缘分,也没必要……”风七纬纳闷了。
妲烟连忙摇头:“不是,不关轻寒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在风石堡已经给诸位带来了很多麻烦,事到如今,再也不能拖累你们了。”
“嗨,你一个姑娘家,能给风石堡带来什么麻烦?最多不就是点柴米油盐的问题嘛,反而是你在风石堡,处处帮着轻寒排忧解难,风石堡感激你还来不及呢!”风苻哈哈笑道,一脸的不以为意。
妲烟一脸平静:“如果我告诉你们,风石堡遇到的一切问题,都是我带来的呢?”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妲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许无常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
妲烟低着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风石堡第一次受到武林的排挤,是在我来风石堡之后?”
风苻沉了脸色,深思道:“似乎,是这样。”
“后来七派会盟,轻寒遇刺,九冥出现,连云舵遭劫,全部都是在我来到轻寒身边以后?”
全场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接话,只听见庭外的雨声轻轻敲击树叶的声音。
“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一切全是九冥冲着我来的,你们还能留我在风石堡吗?还敢留我在风石堡吗?”妲烟低低的笑,笑容淡然而温和,完全没有一丝悲伤。
风苻被妲烟问住了:妲烟的命固然很重要,但是风石堡上上下下几千口人的性命,又会轻吗?这个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关乎整个风石堡生死存亡的大事。
平心而论,风石堡的实力是斗不过那个神秘的九冥的,这点在两次碰撞中,风苻早已知晓利害。但另一面来说,妲烟于自己和轻寒,于整个风石堡又有着很深的联系,无论怎么取舍,都是不明智的。
满场的沉默。
妲烟温温和和地一笑,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妲烟言尽于此。诸位,告辞!”
妲烟抱拳微笑,眼光逐步扫过众人。风苻满脸挣扎,风七纬也在沉思,许无常和秦双都摇头叹息。妲烟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背上的墨剑和腰间的酒囊,撑了伞,举步走进了雨里。
全场安安静静地,妲烟走了几步,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听到了箫声。
妲烟回头诧异地望向庭中的四人,他们都站了起来,但无疑没有人在吹箫,全部都在聆听着这突然想起的小说。这箫声或高或低,缠绵婉转,在黑夜里听得十分真切。妲烟竖起耳朵,想要辨清箫声传来的方向。
正当妲烟凝神去听这箫声时,箫声忽转,变得肃杀冷酷,似乎夹杂着什么魔力,一丝丝钻入妲烟的耳朵,直击妲烟的心脏。妲烟心口一痛,瞬间感觉大脑里的那个东西似乎活了过来,正在争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妲烟惊恐地望向风苻等人,奇怪的是,那几人却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对于妲烟突然而然的惊恐和挣扎觉得奇怪,被吓到了一般,个个呆愣愣地望着妲烟,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妲烟……”
“妲烟姑娘,怎么了?”
妲烟心知不妙,脑袋里的那只虫子已然渐渐占了上风。自己喝了酒,而这箫声似乎带着魔力,正是操纵这只虫子的罪魁祸首。很显然,那个比王维满厉害百倍的,能在自己完全设防的时候操控自己的神秘人物,现身了。
“快走!你们快走,快走!”妲烟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手抱住脑袋,手里的伞早已扔了开去,见几人还是呆滞的表情,忍不住大声嘶吼。
谁料妲烟的这声大喊非但没将几人逼走,反而刺激了他们,统统回过神来,风苻首先奔到妲烟身边,一手拽住妲烟不停拍打头颅的手,十分焦急,大声问道:“妲烟,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风七纬一贯细心,觉察到妲烟的不对劲,首先跑到碧澜亭外,找了个风石堡的弟子:“快去,给我找个大夫来,快!”
那弟子连忙跑了开去。
妲烟被风苻扣住了双手,挣扎得越发厉害,连带着将风苻也拽到了地上,一身衣服滚得脏乱不堪。妲烟的眼神渐渐显得朦胧,却犹不死心,双手不停挣扎着妄图摆脱风苻的控制,嘴里却颤抖着喊道:“风苻,我求你件事!”
“你说!你要做什么?”风苻连忙答应着,见妲烟的手将自己的脑袋敲得红肿起来,更加用力地拽住了妲烟的手。
“快,杀了我!杀了我!”妲烟一边挣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这样决绝。
风苻一愣,有些搞不明白妲烟的意图:“什么?”
“杀了我!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被控制了,你现在不杀了我,等我失去理智,风石堡就会有大灾难的!”妲烟喘着气道:“你,到底,杀不杀?”
“不行!要我杀了你,绝对不可能!”风苻想也不想,立马拒绝了妲烟的要求。
虽然不知道妲烟所谓的被控制是什么回事,但要他对妲烟下杀手,他却万万办不到。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妲烟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风苻没有看到,妲烟那双清澈的眸子,慢慢被一种浓浓的蓝色覆盖。她的嘴角勾出一丝残忍的笑,看起来诡异万分,双手也停止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