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官道上,坐在车门口的老太婆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手里的鞭子赶着马,车厢里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咳嗽声。
孟子虚拍拍蜡黄的脸,强令自己打起精神来,听见里面的咳嗽声,掀开车帘一角,“师父,你怎么样?”
“没事,你还是赶路吧,白念的婚事可不能耽误了。”花尽渊靠在软垫上,车厢里面光线昏暗,隐约只能看见他捂着嘴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咳嗽所以沙哑干涩,听上去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孟子虚放下车帘,继续赶路,一路疾行至空灵山山脚下。来不及停下来歇息,孟子虚雇了一顶轿子,差人抬花尽渊上山,自己慢慢地跟在轿子后面,三十年前离开的时候,空灵山苍翠如玉,今天回来,依旧是这番景象,空灵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可惜物是人非。师父即使再怎么承诺会好好活下去,但是断骨鞭的伤口是不会完全愈合的。即便成为了凡人,时间长了就会开始旧病复发。花尽渊在这几十年里病过很多次,凡人总是脆弱的,一场又一场大病竟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是这次,恐怕再也不会那么幸运了吧?
孟子虚凝视着轿子,抬轿子的轿夫都很强壮,轿子抬得很稳,孟子虚走得不快,没多久就被远远地甩了下来。花尽渊轻轻掀开轿帘向后看去,孟子虚呵呵一笑,“师父,小心冻着。”
花尽渊摆摆手,“子虚你过来。”花尽渊的样子和三十年前有了很大的出入,虽然依旧玉树凌风,但是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岁月开始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孟子虚快跑几步追上轿子,微微地有点气喘,“师父啊。”
“怎么了?”花尽渊问道,孟子虚摇摇头,然后狡黠一笑,“师父你老了呢。”
花尽渊一愣,继而笑了开来,抬手摸摸脸,“是啊,我老了变成老太公,正好和我家的老太婆配成一对。”
孟子虚撅起嘴,带点娇羞地将爪子搭在轿子上,“人家是长得像老太婆的少女啦!”
一边的轿夫脚下一崴,孟子虚吓了一跳,不过轿夫很敬业地即使崴了脚还是先托住轿子,花尽渊被颠簸了一下,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孟子虚叹口气,冲轿夫笑笑,“这位大哥你悠着点儿,等到了山上我会多付点钱给你看脚的。”
轿夫欲哭无泪,老太太你还叫我大哥啊?我看上去就有这么老么?
山门门槛上,白念歪着头托着腮,一身喜气洋洋的喜服,盼啊盼,一直到远处出现一个小点,突然抬起头,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轿子越走越近,白念掸掸身上的灰尘,将衣服的褶皱扯平。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师父。”
轿子停了下来,轿夫累得气喘如牛,“老太太,这山路怎么这么远啊?累死人了!”
孟子虚从轿子后面冒出头来,讪笑着解开腰间挂着的钱袋,将里面的银子平分成四份,“几位大哥辛苦了,老身看在你们辛苦的份上,这些银子都给你们了,留着回家娶媳妇儿吧。”
白念目瞪口呆地看着孟子虚打发走四个轿夫,“师父呢?”
孟子虚回头看向白念,“哟,师兄啊,三十年不见,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啊。”
“胡说八道!”白念羞红了脸,“你要是再瞎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孟子虚耸耸肩,“白念,你怎么敢撕了我的嘴呢?师父哦?”
花尽渊呵呵笑着探出手,从轿子上下来,“是啊,白念。”
白念瞪大了眼睛看着花尽渊,“为什么啊?师父你……看上去老了很多。”
花尽渊但笑不语,伸手握住孟子虚的手,在白念的瞪视下将孟子虚揽入怀中,“子虚已经与我成婚,白念,从此以后她就是你师娘了。”
我可以晕一会儿吗?白念久久不能消化这个噩耗,知道花尽渊带着孟子虚进了门才回过神来,孟子虚回头看白念还在发呆,“我说白念啊,门姑娘呢?师娘我很是想念她啊!”孟子虚脸上笑得阴险,特意加重了师娘二字,白念又是一阵晕眩,等回过神来,见花尽渊也看着自己,有点汗颜地摸摸满头银丝,“秋色她说……”脑海中闪现昨晚门秋色拿着皮鞭和流星锤等各色武器逐个挑选时的场景。
“小相公啊,我追了你三十年啊!仔细算起来应该是三十多年!要是成婚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所以我大打算抢亲。你知道什么叫做抢亲吗?”门秋色拿皮鞭点点白念的鼻尖问道。
抢亲啊……白念扶额,从昨晚门秋色选好兵器,一堆流星锤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到什么地方准备去了,难不成真的要在空灵山抢亲?可是明明就是他娶,他又用不着坐轿子!抢什么亲啊!
“她说她准备抢亲。”
孟子虚点点头,“跟她的作风挺像的,我同情你。”
用不着你同情!白念瞪着孟子虚,“反正我用不着坐轿子,她也抢了啊。”说着有点得意地翘起嘴,“倒是你,跟师父成了亲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
“这个叫做惊喜。”孟子虚回以一个你不懂了吧的眼神,“只是我不知道你们成亲居然会这么慢,有没有考虑到师父啊?他是凡人你们两个都一起修仙了寿命那么长的两个死鬼居然还不顾一个凡人的寿命短……”骂完之后孟子虚吸口气,“所以你们啊,真是不懂事!”
白念衣服眼睛脱框的样子看着孟子虚不喘气地从头骂到尾不带半个标点符号,然后弱弱地补充说明一句,“其实秋色她太活跃了,要不是她一天到晚那么活跃我也不会拖到现在。”回想晚上被门秋色半夜敲门的情景,一把眼泪一把汗,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孟子虚见白念一脸的苦楚,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我知道了,真可怜!”
“子虚。”花尽渊拍拍孟子虚的肩膀,孟子虚回过头笑笑,“知道啦师父,我们进去吧,白念,师父师娘来了你怎么不知道招呼一下?怎么今天空灵山这么冷清啊?”
白念嘴角抽搐一下,“婚宴是在晚上,白天会来的都在里面帮忙,师娘!”最后两个字是咬着牙关逼出来的,孟子虚了然地哦了一声,挽着花尽渊正要往里面走,白念突然开口叫住,“等一下!”
“干嘛?没看见师父累了吗?”孟子虚道,白念,抿嘴一笑,媚态万千……不,应该说是阴险地笑了,“既然是福你们成了亲没人知道,不如今天正好跟我们一块儿办了吧?双喜临门怎么样?”
“你们成亲关我们什么事啊?”孟子虚翻个白眼,花尽渊扯扯孟子虚的袖子,“子虚……”孟子虚看向师父,很明显的,师父心动了。
片刻之后,孟子虚认命地点了点头,“喜服怎么办?”
白念嘻嘻一笑,“彩衣仙子还在布置大殿,她手艺很好的。”
滚你妹的!是不是早就算计好的啊!孟子虚怨念地想到。
正午时分,花尽渊照旧睡在自己原先的禅房,人老了就需要补眠,孟子虚厚颜无耻地脱了鞋子蹭到床上美其名曰陪睡,其实就是揩花尽渊的油。禅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套情侣装……好吧说错了,是一套喜服,孟子虚窝在花尽渊的怀里直哼哼,“师父啊,晚上我们也要拜天地?三十年前不是拜过了么。”
花尽渊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孟子虚叹口气,摸摸花尽渊的下巴,“师父你该刮胡子了。”
“子虚不觉得这样比较有男人味吗?”花尽渊问道,孟子虚咕哝一声,“谁跟你说的有男人味了?”还以为花尽渊睡着了,原来醒着装睡啊!
“上山的时候轿夫说的。”花尽渊老实说道,孟子虚继续哼哼,“哈,他们都是凡夫俗子,讲得都是屁话,师父你别听啊!”
“可是他们说……”
“管他们怎么说的!反正我喜欢你不留胡子!”孟子虚怒道,花尽渊不说话了,轻轻地咳嗽一声,“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
“骗你的。”花尽渊捂着嘴笑了,孟子虚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歪了嘴,我的纯洁睿智完全不腹黑的师父啊!
“子虚,你生气了?”
孟子虚要摇摇头,“没,不敢。”
花尽渊忍俊不禁,“还说没有,你脸上都写着呢。”
“真的没有,虽然跟原来的师父差了很多……一点点,但是这样看上去比较有人味儿。”孟子虚煞有介事地说道,花尽渊又闭上眼睛,“子虚,我可能赔不了你多久了,你会不会难过?”
孟子虚伸出两个指头揪花尽渊的胡渣,“不会。”
花尽渊睁开眼睛,孟子虚继续认真地揪胡渣,“我会很伤心,你要是死了,我就跳忘川。”
揪着花尽渊胡渣的手突然被握住,“不准你死!”
孟子虚笑笑“子虚什么时候听过师父的话了?”
花尽渊松开手,无力地倒回床畔,“你啊你,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是啊。”孟子虚赞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