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虚躺在床边,单腿支着地面,另外一条腿则搁在被子上。一室寂静,孟子虚深棕色的眼睛倒映着窗外的月色,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
花尽渊走出门外,一直向着城外走去,城门已经关了,守城的将士正在打瞌睡,花尽渊念了一个隐身诀便穿过城墙走到城外。
城墙之下蹲着一个黑影,见花尽渊来了,连忙从地上起来,“上仙!”
冷淡的月光照在来人的脸上,映得他的皮肤更加的惨白,竟然是天枢仙君!“上仙情况如何?”天枢仙君迫不及待地问道,花尽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枢仙君,后者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勤快了,连忙闭上嘴巴,但还是一脸迫切地看着花尽渊。
“你只管回去禀告天帝,六界会平安的,钿瑟也会受到应有的下场,他可以睡一个好觉了。”花尽渊语调很平静,完全听不出半分喜悦,但是至少是个好消息,天枢仙君大喜,连连向着花尽渊鞠躬作揖,“真是太好了!上仙果真不愧是天界第一上仙,钿瑟那妖女必然受到应有的惩罚,真是六界的福音啊……”
“……以后不准再叫她妖女,她若是得了惩处,就把一切都扯平了,不要再这样叫她。”花尽渊轻声说道,整个人隐没在逞强的阴影之中,像是一缕幽魂,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天枢仙君满心的喜悦霎时被花尽渊这句话冲了个一干二净,“上仙莫不是对她还有情意?”
花尽渊皱起眉头,“与你无关。”
天枢仙君闻言,顿时觉得有古怪,“上仙,钿瑟是一介妖女,况且她即将成神,就算当初是上仙您亲手抚养长大也不可再存留半分感情……”
“本尊知道,不必由你来点评。”花尽渊干脆没有再跟天书仙君纠缠,直接转过身背对着天枢仙君,“你们若是想要六界平安,就不要再来打探任何关于我我钿瑟之间的事情,否则,莫要怪我无情。”
天书仙君正待再辩驳几句,手上一痛,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浮尘落到地上,手腕处出现了一道伤口,慢慢地渗出一丝鲜血,沿着指节滴落到地上,绽放出鲜艳异常的色彩来。
天枢仙君在那一刻甚至也怀疑花尽渊也和钿瑟一样走火入魔了,因为在花尽渊离开的那一瞬间转过头来,他的眼中空洞得像是无底洞一样,仿佛要把人的灵魂也一并吸进去,然后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绞碎吞没,再紧紧束缚住,永远也别想逃脱。
孟子虚靠在床上直到月亮渐渐变得更加明亮了,才感受到花尽渊的气息渐渐靠近。连忙掀开被子躺进去闭上眼睛,将呼吸调整到睡觉的时候才有的平缓。
没多久,花尽渊推开门进来了,脚步声很轻很轻,像是羽毛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一般,但是在孟子虚的耳朵里,这就像是在打雷一样。
孟子虚闭着眼睛听见花尽渊慢慢走到床边,然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他的呼吸声轻得像是没有一样,孟子虚一度认为花尽渊不在,但是总是能感觉到花尽渊的味道,淡淡的莲花香,像是午夜梦回之后,能闻到的唯一忧伤的味道一样。
花尽渊弯着腰看着孟子虚的睡脸,还是那么漂亮,虽然在天界并不算是美人,但是钿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她的模样早就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就算再怎么样,都不会再忘记了,就算她到时候挫骨扬灰,他也不会认错她。
过了很久,孟子虚几乎都要等到睡过去了,才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花尽渊挽起袖子,执起孟子虚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瑟儿,为师舍不下你……”极低极低的声音,孟子虚差点就听不到他在讲什么。花尽渊说完,嘴角微微勾起来,“为师守着你这一世,下一世也要守着你,若是没了下一世,为师陪着你一起魂飞魄散可好?”
花尽渊怜惜地在孟子虚的发尾轻轻一吻,然后放下头发,和衣靠到孟子虚身边,搂住孟子虚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闭上眼睛睡去。
孟子虚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就此消失,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却硬是忍着没有半点动静。
这一夜,两人本该相依相偎,从来都觉得和花尽渊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暂,但是这一夜,却像是等了一个世纪一般。直到天际泛白,花尽渊才睁开眼睛,起身下床替孟子虚准备早餐,孟子虚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头顶抹了石膏的白墙顶,末了还是轻轻一笑,“难怪啊难怪。”一边念叨着一边笑了起来。花尽渊正在抄菜,听见孟子虚在卧房里笑,有些奇怪地从厨房出来,“瑟儿怎么了?”
孟子虚捂住眼睛,逼迫自己不发出半点哭腔,“没事师父,我高兴着呢。”
“高兴什么?”花尽渊端着炒锅隔着虚掩的门板问道,听见门板后面的孟子虚吃吃地笑了半天才憋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大蒜长得不错。”孟子虚道,花尽渊收起怀疑,端着炒锅回了厨房,“瑟儿,这大蒜,为师待会儿就给你炒一盘蒜苗下饭。”
孟子虚在卧室内的声音立马变得惊慌起来,“别别别!我还要看着当个念想呢,师父你好不容易送我一样东西。”
“好不容易?瑟儿,你身上哪一件不是为师送你的?”花尽渊挑眉,听见卧室里孟子虚开始乒乒乓乓地起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师父!这个意义不同!”孟子虚奔出门来扑到花尽渊面前拉住花尽渊的袖子,讨好一般地左右晃晃,“师父你送我的这盆大蒜好歹是纪念我们在凡间的生活,要是哪天我回了九重天宫,也好睹物思人啊。”
“不得胡言乱语!”花尽渊微嗔道,抬手在孟子虚的头顶上落下一个爆栗,孟子虚装作被敲疼了,惨叫一声夺门而出。
“记得回来吃早饭!”花尽渊追着孟子虚的背影叫道,得到孟子虚的回应这才放下心回去继续做饭。
孟子虚一个人独自跑到外面,临海郡是沿海的城镇,清晨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海水味道,有些腥,又带着一点咸咸的味道,算不上难闻,孟子虚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眺望远方的大海尽头,真难想象,这个世界是上古之神创造出来的,她为了这个世界作出这许多,最终还是选择了自行了断,她定下的规矩,就是她自己,也绝不会破坏。
因为韶光,你是爱着这个六界的吧?
孟子虚苦笑,难怪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却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花尽渊说的那一番话,摆明了就是要跟着她一起去死。
她爱了两世的师父,她又怎么舍得让他跟着她一起死?
“韶光,我该怎么办?你曾经说该拿墨蝶怎么办,我现在想问你,我该拿师父怎么办?我要不要……”有那么一瞬间,孟子虚是真的想要让花尽渊一直陪着她直到天崩地裂,但是她知道,那是做不到的,就算她想,她也绝对做不到!
弯腰捡起地上的海螺,将螺口对着耳朵倾听嗡鸣声,曾经和花尽渊一起游历天下的时候,也到过海边,听过海的声音,但是那个时候花尽渊病得很重,她也像现在这样,只是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坐在礁石上倾听,然后对着海螺说下心愿,丢回大海里。
这样做很蠢,但是那个时候她知道,这个世界是由神创造的,只要她许了愿,神总有一天能够听见。却不想神早就身陨,她没有背弃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背弃了她。
韶光,是不是该做个了断了?孟子虚这样想着,眼角落下一滴泪水来,“可是我舍不下,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了,你或许在想,若是你假装丢弃了墨蝶,他就会恨你,然后永远不愿意再记起你,但是他记了你那么多世,你可有一点快活?”孟子虚呢喃着,将海螺放到唇边,“我曾经在天界说过,愿三世之后心结得解,即使众叛亲离,钿瑟无悔,既然如此,我今天再许一个愿望,虽然我知道,或许这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孟子虚将嫣红的嘴唇颤抖着凑到海螺口上,“我许愿,这一世我死了之后,花尽渊会忘记钿瑟,完完全全地忘记。”说完,孟子虚苦笑,抬起手臂将海螺丢进海里,波浪席卷着,海螺在泛着泡沫的浪潮之中起起伏伏,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孟子虚却已是泪流满面。
花尽渊坐在木质的椅子上,早饭还扣在碗里,孟子虚回来的时候,花尽渊从位子上站起,“瑟儿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孟子虚摇了摇头,“我到海边坐了一会儿,风太大了,吹得我头疼,师父你给我揉揉吧?”孟子虚说罢,软乎乎地靠到花尽渊怀里,花尽渊替孟子虚按揉着太阳穴,有些心疼,“今天别出门了,在家里呆着吧?师父陪着你。”
孟子虚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花尽渊叹口气,“你身子骨明明很硬朗,怎么会被海风吹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最近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孟子虚眯着眼睛说到,却感觉到花尽渊手上一顿,“不舒服吗?”
“嗯,不过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吃药也没用的,凡间的草药对我而言,就像是稻草一样,最多就是一种吃起来比较苦的菜罢了。”
“你要回九重天宫?”花尽渊问道,孟子虚睁开眼睛嘻嘻一笑,拉住了花尽渊的脖子,“你觉得我想回去吗?九重天宫太闷了,我才不回去。”孟子虚说着,又无力地垂下脑袋,“师父,你帮我再使劲揉揉,我头真得好痛。”
花尽渊没有说话,手上力道渐渐加重,心里却仿佛在滴血一样。
瑟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