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条永动的溪流,在不知所畏的奔赴中,一步步涌向徒然的海洋。
玻雷顿常常面对大海独自低语,而厄诺尔一直不理解兄长话语里的悲戚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对厄诺尔而言,那个男人就像海面上的晨雾,轻薄苍白,捉摸不透。
雨过天晴,耀眼的日轮跃出地平线,金色的海涛在潮风中飘摇沉降,船游浪随,如在云上行。
厄诺尔放下望远镜,攀着桅杆和风帆梭溜而下。
清晓的甲板上空空荡荡——“游猎者”号氤氲在一片朦胧的瞌睡里。
◇
“阿诺。”
倚靠在栏杆旁的柔和身影冲厄诺尔挥了挥手。
“长官好!”厄诺尔打了个立正。
“怎么这样生分了?”藏青色的帽檐下现出琥珀般的眼瞳,“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姐姐就行了。”
“小时候懵懂无知,长大了多少得亡羊补牢吧。”厄诺尔也倚在横栏上,“万一被团里最严厉的风纪检查长记恨,那可就不妙了。”
“现在会打趣姐姐了?”兜帽扑哧一笑,“阿诺和那些讨厌的家伙不一样,当然可以例外。”
“请叫我厄诺尔下士!”厄诺尔望向远空的云海。“从今天起,我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干员了。”
“姐姐当然记得阿诺的‘大日子’,”兜帽将少年揽入怀中,揉了揉后者蓬松的墨色卷发。
“今天,阿诺可是,成,年,了呢。”
成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意义大相径庭。
对于骑士的持盾者而言,这是一生难得的高光时刻,你将在今天接受册封,成为一名正式的授勋骑士;
对于贵族的承嗣者而言,这是宣示手腕和权柄的重要时刻,你将在今天接受先辈的采邑,以领主的身份进入赤金之王的庙堂。
对于厄诺尔,这同样是至关重要的一天。
他将践行一个约定,一个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
“厄诺尔下士!请做好登陆准备吧!”兜帽打了个响指,礼帽的款式焕然一新。
“我们今天…要上岸?”厄诺尔诧异道,“最近的陆域离当前方位…”
“看来阿诺对海图了若指掌,”兜帽笑了起来,“是个合格的瞭望员。”
“那地方...不在地图上?我们要去哪?”
“维尔兰德。”
◇
锈迹斑斑的游猎者在岸礁抛了锚,在大副海牙粗犷的吆喝声里,干员们把大宗大宗的器械从船舱中抬出。
厄诺尔同侦查员影子先一步下了船。
“看起来咱得在这驻扎上好一阵子了。”流里流气的小个子打了个哈欠,“没劲。”
“这是什么地方?”
“天知道。长官们讳莫如深,咱当下属的就不要多管闲事。”影子摊了摊手。
“哦...差点忘了,你可不一样。”影子嘿嘿一笑。
“嘿,船长来了。”从旁经过的海员冲二人嚷嚷一句。
一名全副武装的重铠骑士,一位衣冠楚楚、身形略显佝偻的小老头、一个温文尔雅、背负双手的文士以及那个身着军装、礼帽华丽的女子。
他们就是海啸佣兵团的领导核心,“武魂”战刃、“天眼”布里斯维奇、“狐谋”凯尔、“风鸣”烛。
干员们纷纷夹道迎接,原地站好,立正行礼。四人并肩从船梯走下,两两站立在干员面前。
随后,那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男人也慢慢地沿着船梯走了下来。
“好。”船长抬起右手,扫视了众人一番,阴郁的眼神在某个角落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厄诺尔心头一紧,他知道,那个男人,玻雷顿船长,是在观察自己。
船长冲众人微微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往前方走远了。
“卸装完成后,在守望塔集合。”重甲骑士对众人吩咐道。
“阿诺。”兜帽微笑着走上前来,亲呢地碰了碰厄诺尔的额头,也同三人往前行去。
长官们,尤其是戴着礼帽的长官远去后,干员们松了一口气,又投入到中断的工作任务当中。
“真是羡慕你,有那么多长官作后盾。”影子醋兮兮地挪揄着,“我也想当船长的弟弟...别说弟弟了,儿子都成。”
厄诺尔没有回答,在哪一瞬之间的眼神交错里,他读懂了那个男人的意思。
你准备好了吗?
◇
这是一片被薄雾笼罩的荒土,杂草丛生,沼泽遍布。弃置已久的建筑废墟风化成尘,和枯死干瘪的树枝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厄诺尔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的坟茔。
“真他娘的吓人。”影子喃喃着。
有的依然完好,有的残缺不堪,但全都陈迹斑斑。无声地矗立在寥廓的丘原上的墓碑,如一汪乳白色的潮水。
那个瘦削的男人蹲在其中一座前,墓碑前的明艳的鲜花和崭新的酒杯和周遭的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
兜帽陪在船长身侧,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支配着一切。
厄诺尔走近墓碑,他的心,跳得厉害。
“这是......”
“是爹的。”船长阴沉话语坐实了厄诺尔的念想。
厄诺尔默然地跪在墓碑前。
“阿诺,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船长凄然一笑。
“但我不会畏退,明日的加注只能更大。”
哥哥从来不曾和厄诺尔提起过家族往事,甚至从来也没有提起过父亲。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独自站在命运漩涡的中央,习惯把所有人都阻挡在风暴之外。
厄诺尔无话可说,只是默然地跪着。
“人生的命途啊,就和大海的波涛一样变幻莫测,飘摇不定。无人知晓我们最后的航向,最终要驶往何方。”船长握着一只酒杯,碰了碰墓碑,“我敬你,爹。”
“影子?”
“诶,船长!”小个子应了一声。
“你和阿诺去周遭巡查一番吧。”
“哦...哦...好的,船长。”影子诺了一声。
“哥...”厄诺尔诧异道。
“去吧。”船长再也没说其他的话。
“阿诺,让你哥哥一个人静静吧。”兜帽柔和地扶起厄诺尔。
望着满山遍野的坟茔,厄诺尔终于知悉了那股悲戚的泉源。
◇
“咱佣兵团......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影子闷闷不乐地走着,“可吓死我了。”
厄诺尔没有说话。
“依我看,船长就是想把我们支开。”影子说道,“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啥可巡的。”
厄诺尔往远方看去。
薄雾里,有一股悲风呼啸而过,有雨珠悄然坠落,“滴答滴答”,像亡魂在婉转哀歌。
“差不多,咱就收工吧。”影子抚着肚子,“给老子都吓饿了。”
“等等。”
一道殷红的颜色闪入厄诺尔的眼瞳,他蹲了下来,用手指轻轻蘸了蘸。
“是血。”影子也蹲了下来,“新鲜的,还没凝固。”
“要么是我们的人遇上了危险。”厄诺尔拔出了腰侧的铁剑。
“要么,是危险蛰伏在暗影之中。”影子接过话头,也拔出了武器。
影子单手撑地,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地底中浮出,迅速向周围四散而去。
权能。厄诺尔默念道,通过先天禀赋或者后天锻炼可以习得的特异能力,被称之为——权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