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暑假实习 ,我遇到了大我10岁的陈琛。见多了校园里青涩的少年。乍遇成熟男子,我很快遍沦陷在他举手投足的魅力中。
那一年我19岁,陈琛29岁,我风华正茂,他近而立之年。为了杜绝我和她见面,父母将我送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乡下奶奶家。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乡下,这些年有隔着一根电话选对那头银发苍苍的老人问号,却早已忘了院外的藤蔓是爬在左墙还是右墙。
到达村子那天,奶奶站在村口借我。年逾古稀的的老人,白发梳成圆润的髻,穿着合身的藏蓝色旗袍,脚下一双青花软鞋,鞋边沾满了黄泥,和路旁水田里弯腰插秧的村民差异分明。
这个模样的奶奶,就应该生活在繁华城市 夜晚在霓虹灯下跳着优雅的舞蹈,却不知为何这么多年都偏安乡下,独自生活。
我向奶奶哭诉父母的蛮横,说着我和陈琛有多么的相爱,她沉默地听着,直到走进屋子才看着我开口:“囡囡,感情里任何坎坷只要努力都可以跨过去 无论是家室还是背景,唯独年龄,倾尽一生 ,也追不上。”
我不相信一向维护我的奶奶也会劝阻我,甩开她的手大吼:“我只是比他小了10岁而已啊,一辈子那么长,迟到10年又怎么了?”
天边掠过一双云雁,奶奶望着泛起霞光的天幕,过了很久突然笑了一下:“你以为你只是迟到了十年,其实你已经迟到了一辈子。”
半夜起床上厕所,发现奶奶屋里的灯还亮着。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见奶奶披着外衣坐在书桌前,桌上摆了一幅照片。是黑白的老式照片,照片中一男一女双手紧扣,男的儒雅,女的明艳。
我问奶奶:“这是你和爷爷吗?”
奶奶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不是。”
我没有见过爷爷,听说奶奶刚生下妈妈不久他就去世了,这些年,奶奶也从未提起。而在这个深夜,她却看着一张老照片独自流泪。
我想了想,在她身边坐下来:“奶奶,你跟我讲讲爷爷的故事吧。”
奶奶没有说话 ,屋外传来风声,呜咽而过。我渐渐泛起困意,正打算缩上床睡觉,她却突然开口
“已经很多年 没有跟人提起过他了。囡囡,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既然你问起我 ,这桩旧事,或许也该让你们知道。”
那是我此生听过的最后一个睡前故事,故事里的奶奶,唤作关夏苓。
锣音转了调,是青衣退场,接了一出刀马旦。堂下看客鼓掌叫好,兴致盎然,只是对于不过7岁的关夏苓来说,她既听不懂咿咿呀呀的曲词,也欣赏不来长袖挥舞的风姿,甚是无聊。
趁着上茶点的工夫,她从雅间偷溜出来,绕着弯弯绕绕的回廊不知怎的跑去了后台。不大的房间里接满了戏服,带妆的戏子穿梭其间,一片忙碌。
她个头小,躲在宽大的衣摆下也无人察觉。房间灯光晦暗,人目皆是浓墨重彩,偏偏左方一角坐了个眉目消隽的少年,捧着一本书看得专心,全然不被充斥耳间的嘈杂打扰。
7岁的孩子识字不多,却认得他捧着的那本《文心雕龙》。梳妆镜反射出朦胧的光,从他的发丝流向青衣长衫,他就像从古诗词里走出的少年,字字都婉约。
唱丑角的男子瞧见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小女孩,起了捉弄的心思,顶着末卸妆的脸突地凑过去,果然将她吓得大哭。
哭声惊动了角落里看书的少年,他的目光穿过粉衣青袖落在她布满眼泪的稚嫩脸上,片刻,倏地笑了。
他走到她面前,袖口里掏出一袋糖,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这是松子糖,给你吃,不要哭了哦。
关夏苓出身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平日里父亲从不让她吃这些会坏牙的零食。松子糖又脆又香,轻轻咬下去,糖渣在嘴里四下散开又迅速融化。她果然不哭了,认认真真吃完了一整袋糖,才抬头看眼前笑容温柔的少年。
“哥哥,你还有松子糖吗?”
他揉了揉她的头,笑吟吟地说: “糖吃多了不好,等下次你来再给你。”
她颇为乖巧地点头,似乎听见外面母亲正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冲少年挥挥手转身就跑,跑到门口又停住,回头认真道: “哥,我叫关夏苓,春夏的夏,茯苓的苓。
少年扬起了唇角: “我叫周瑾之。”
那日之后,关夏苓常常央求母亲带她去看戏。这个时候的大上海虽然歌舞厅遍地,但关家文人做派从不涉足,倒是戏园子成了常去之处。
每一次,关夏苓都会去后台找周瑾之,捧着一袋松子糖安静地站在他身边陪他看书。书是旧书,大约经手过许多人,破旧的书页上写满了不同字迹的笔迹,但周瑾之依旧视若珍宝。他会一边看一边读给她听,那些繁冗的文字从他嘴里读出来,像有了鲜活的生命。
周瑾之的母亲是戏园子里的名角,善唱青衣,关夏苓在后台见过她几次,也听过几次他们子医学费而争吵。
她躲在宽大的戏袍里,听见女人有些尖锐的嗓音: “我养你吃养你活,现在还要养你读书,你知不知道那些学费就够我交一年房租的 ? ”
“哗啦”一声,是她将什么东西掀翻在地。关夏苓偷偷撩开袍子去看,雪白的松子糖滚落一地,周瑾之默不作声地去捡,小心翼翼吹干净糖上的灰,放进袋子里。
“ 还成天浪费钱买这些东西,你是小孩子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
争吵之后,是漫长的安静。关夏苓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时,周瑾之正将刚才被母亲撕碎的书一页页粘好。
看见她过来,好看的眉眼露出笑意“ 夏夏来啦, 哪 ,你的松子糖。”那一刻,关夏苓莫名想哭。她抿住唇,闷闷摇头: "哥哥,以后我不想吃松子糖了,会坏牙。"
再一次见周瑾之,关夏苓带来了几本精装的珍藏书。小小的身体抱着那几本厚重的书籍一路小跑进来,说话都在喘气: "哥哥,生辰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那么小的孩子,仰着头,鼻尖溢出汗珠,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满满的都是想要给他的诚心挚意。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有些发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他说:“夏夏,谢谢你。”
关夏苓骗他说那是用她压岁钱买的,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这几本珍藏书是她从父亲的书柜里偷拿的,为此挨了不少打。
那一年,关夏苓7岁,周瑾之17岁。
她情窦未开,心房却已被少年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