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从小就很喜欢旅行,后来发现交友软件里的大部分人在填写自己爱好的时候都写了旅行来充数,丁香不高兴,把她的爱好改成了探险。其实探险,她只去过一次,那是一个秋天,她和在户外论坛上认识的一帮人一起,目的是去深山里找野人毛发或骨头。
这帮人见过毛发,也见过骨头,但谁都不知道什么是野人毛发或骨头,一行人在深山里游荡了两天,最后捡了一些食肉动物吃剩下的骨头,拿回市里都不敢拿去鉴定,最后都喂了流浪狗。
但他们并不服气,决定第二次去寻找野人踪迹,并在网络上搜索到了如何甄别野人骨头和狗骨头的区别,那就是野人骨头比较大。于是他们信心满满地去第二次。丁香就是在第二次的时候加入了这支经验丰富的小组。
这个小组连丁香在内总共十八人,进山后连鱼骨头都没找到一根,但又不甘心出山,再加上所有的探险小组都有住帐篷情结,所以探险小组决定在山里驻扎一夜,背的帐篷死活都要用上。刚探险的人都这么想,就像刚学会比喻的人在描写心动时行文势必会跳得像小鹿一样。
这一队人在山里找了五个小时,只为找一片适合做营地的地方。初次探险的人把营地看得尤为重要,既想粮草充足又想坐拥临水美景,怀着这个目标,他们找了许久,最终发现能有个平面支帐篷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人建议索性再找一会儿顺便天就亮了。但那些背了帐篷的人坚决不同意,自己背都背了一天了,如果还不得以施展,那就真的太背了。
终于,这些人找到了一片平地,这片平地还有大块平整的石头,非常适合宿营。丁香直觉感到这地方有点诡异,心里毛毛的,还是不睡为好,但因为丁香刚入队,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威,相比起这些已经见识过动物骨头的人来说,实在是欠缺经验。所以,丁香被安排在这个瘦骨嶙峋的石头上的一个缓坡上,负责第一批守夜。
秋天的夜晚有点凉,队长指挥队员随便捡了些干瘪的树枝垒成一个堆,顺利的用防风火柴点了起来。
队里一个中年男人提出要陪丁香守夜,遭到大家集体反对。由于队伍里女性成员奇货可居,而男的又各怀鬼胎,谁也不愿坐看他人得手,所以反而安全。
入睡前,队长指了指远处像坟包一样的东西对丁香说:不要怕那个,我们都是无神论者,相信我,这里很安全。
说着众人很快入睡。
丁香本来心态平和,被队长一说满脑子都惦记着孤魂野鬼,于是相当机警,不敢合眼,心里忐忑得大有不见鬼就不能安心之势。过了一个小时,她隐约听见一种奇怪声音,由上到下,又由远到近,霎时汗毛竖立。丁香想,坏了,鬼真的来了。但又转念一想,别说是鬼,就算是野人也没这么大动静。正想着,一阵泥石流就从脚下轰隆而过。可怜她的队友们还没来得及苏醒,就连同帐篷一起滚下了山。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迅速,甚至没有一声哀嚎,丁香顿时从守夜变成了守灵,心情可想而知。
最恐怖的是,这些人被冲走以后,泥石流切断了回去的路。丁香一边呼喊着队长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的下山,经历了两个日落,还是在山里。
第三天丁香突然想起来,沿着这河道走,肯定会有所斩获。苍天不负有心人,丁香终于有所斩获。她的第一个斩获就是队长的尸体,其头部因为被巨大水流冲击到锐利的礁石,已经削去,乃是最货真价实的“斩获”。
丁香一阵晕眩,她看着自己同伴的尸体,第一反应就是想上去做人工呼吸,进行抢救,可走近一看,连可供人工呼吸的地方都不存在了。丁香瘫倒在地,久久不能站起。但她突然想起一句电视剧台词:这些死去的同志照亮了你伟大的前程,你要奋勇向前才能不负他们的牺牲。于是,她决定把尸体埋葬了继续往前走。
然而她低估了挖坟的艰辛。她没带工具,于是徒手挖了两个小时,挖出来的规模远达不到埋葬级别,只好作罢。后来她又想,金木水火土,火化尸体,入土为安,木头棺材,金银陪葬,如此说来,水也算安息的一种载体,不妨把尸体再抛回河中,顺流而去,那就抛尸吧。
刚起了念头,又觉得作孽,人家本来就是被水害死的,再扔回水里,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罢了罢了,就原地祭奠吧。
丁香模仿美剧里的镜头,为死者祈祷了一番。后来自己觉得不像,这祈祷怎么看都像乞讨,外国文化这一套还是算了。
按照中国文化“逝者为大”,她扑通跪地,对着死尸连磕三个响头。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摔倒在地,过了几秒,爬了起来,想是连日劳累,没有进食。
忽然她瞥见一个土黄色物体,又斩获了一只背包,里面有些压缩饼干,包装完好,她来不及想这是磕头来的还是祈祷来的,拆开就吃。
这些食物支撑着她又走了一天。
与此同时,那边丁香的追悼会也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着。她的大学同学满怀泪水,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这人的种种劣迹,尽量只挂念她的好,比如出寝室门从来不忘记关灯,大便后总是及时冲厕所等,来悼念这位热爱大自然的女子。
在下游,已经有遇难者尸体被政府成立的搜救小组发现,搜救小组又在山里搜寻了很久,一无所获。似乎所有的搜寻都是这样,幸存者总是能比搜救小组发现更多的东西。
丁香凭借求生的渴望,愣是走穿了整座山。当她爬出最后一片灌木,脚踏到公路上的时候,第一件事情便是计算,四天没睡觉,一小时走两公里,一天走四十八公里,自己应该整整走了将近两百公里,可能已经到了隔壁的省市。
丁香找到当地派出所,报了警。派出所很重视这名幸存者,马上送到医院治疗,并告诉丁香:你的同伴已经没有什么生存下来的希望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当时事情的全部经过。
丁香恍惚着问道:我现在是在哪儿?
当她弄明白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离他们上山的地方只有不到两公里的时候,顿时倍感绝望。经过了四天的艰难生存,原来自己始终在原地徘徊,她的心里已经没有对同伴死亡的震撼。
两天后,警车带着丁香回到了学校。看见丁香依旧健在的脸庞,同学们沸腾了。当同学们弄明白,丁香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时,又沸腾了。幸存者总是带有传奇色彩,死的越多越传奇。
丁香身边死了十七个人,也就是说,十七个人走在了她前面。修罗说,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要安排一个人,丁香是唯一没轮到的。这十八分之一,概率既大又小,大的是逝去,小的是活着。
经历这次生死后,丁香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很多瞬间的念想,她都会及时表达出来。因为她总想,倘若那次她告诉大家她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劲,其结果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大家必然不会理会她的声音,而继续在那儿露营。
她知道自己无法从地狱救回他们,但总也是说过了,似乎也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像法院在强制执行前都会给被执行人发个通知,可能这次就是上天给他们发了个通知,但她却没有通知,这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丁香变得有些固执,总是会对事物提出自己的想法。当然,预感也是想法的一部分。万一预感对了别人就说这姑娘真有想法,没预感对就是这姑娘真多想法。
好比一个只猜了一次的人错了,那就是全错,而另一个猜了一百次的人错了八十次,人们说不定还会念想着他对的二十次。
但关键又是,总的结局是什么。至于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复杂,她无法知悉,或许也无需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