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倩从周刚的坟头离开。恍恍惚惚地顺着山坡小路绕过俄西村,走向西南方向的野地时。从周倩的对面,也有一人迎着风雪,身穿僧衣,脚踏芒鞋,光着头,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双手操在袖筒里。沿着一条小路,向周倩这边走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小绒布寺的住持,罗布丹增大喇嘛。
罗布丹增大喇嘛这天是要去县城,为寺院采买一些用品。一大早收拾好行囊,嘱咐寺院的僧人小心看护寺院,就顶着风雪,沿着寺院门前的山道,向外走去。
山道崎岖。风雪交加。山道上铺盖了一层积雪,一走一滑。罗布丹增大喇嘛的步伐自然比平时走路慢了。
虽已年界七十有三。精神依然抖擞。走起远路,并不比年青人逊色。脚下依然虎虎生风。要不是路上积雪多,这阵,已走出好远了。
就这样。罗布丹增大喇嘛在雪地里缓步前行。走了有个十来里路,远远的就看见了前面的山湾,拐过这个湾,就离俄西村不远了。过了俄西村,就到了那条周刚出事的公路。在那里可以搭乘去县城的班车。这条路,是小绒布寺去县城最近的一条路。罗布丹增大师经常走,所以,对这条路很熟。
这阵,风紧雪大。大师只顾低头往前走,不曾留意路边的情况。一般在下雪的季节。地里的农活都歇下了。附近农村的人都呆在自己的家里。很少外出。这也是农村一年里最清闲的日子。难得像这样休息几天。所以,一路上。大师并不曾看见野外有人。像平时一样。大师也不爱跟外面人接触。
就要走到山湾前了,大师一抬头,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路边的一颗榆树下,双手拽住什么东西,双脚踮起,做出个上吊自杀的样子。大师心头一惊,就觉不好。逐加快步伐,向榆树边走去。离榆树不远,大师终于看清,一个女子,身穿羽绒衣,双脚离地,自挂在树枝上。
大师一伸手,把自己手里拿的转经轮就抛了出去。那个转经轮上带着锋利的刀片。是大师平时外出时防身的工具。这里时常有野狼出没。还曾发生过豹子闯入民宅的事件。所以。每次大师外出,都带上转经轮。今天遇见这等事,转经轮也就派上了用场。
只见转经轮带着哨音,从大师手中飞出,径直飞向榆树枝,不偏不倚的击中周倩脖子上挂的腰带。转经轮上自带的旋转刀片,一下就将腰带销断。就听“嘭”的一声。周倩的身体从树枝上摔在雪地里。
大师见状,疾步走到周倩身旁。蹲下去,伸手往周倩鼻下一试。感觉还有气息。又把周倩的脉搏把把,脉搏还在微微跳动。就背起周倩,转身往小绒布寺走去。
等罗布丹增大师背着周倩回到小绒布寺时,已是下午了。小绒布寺里还有三位喇嘛。他们见大师气喘吁吁的背着一个女人回到寺院,就上前协助,将周倩送到二楼的一间僧房里。
“大师,这个女的是咋回事?”一个喇嘛问。
“我在路上遇到的。要上吊自杀,我把她救了下来,就带回来了。”大师说道。
“要自杀?”几个喇嘛围在周倩身边看着周倩。
“这女人是个汉人。怎么跑到这地方自杀?”另一个喇嘛说道。
“大概遇到什么事了,想不开吧。阿尼陀佛。罪过罪过。”大师双手合十,说道。
就在这时,周倩微微地挣开了眼睛,渐渐从昏死状态苏醒过来。当她一眼看到围在她身边的是几个喇嘛,不觉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我这是在那儿?”周倩瞪着惊讶的眼睛,开口说道。
“罪过。罪过。女施主刚才在山道旁的事,还能记住吗?”罗布丹增大师问道。
周倩想起来了,自己不想活了,走到一个山湾处,用衣袋做绳,挂在了那颗老榆树枝上。后来就不醒人事了。莫非?
“大师,是你救了我吗?”周倩问道。
“是罗布丹增大师路过那里,救了你。”站在大师身边的一位较瘦的喇嘛,对周倩说道。
“罪过。不知这位女施主因何原因要轻生啊?施主还很年轻。这不因该啊。”罗布丹增大喇嘛问道。
周倩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下来,她哭道:“你不该救我,我不想活了。”
“施主不必烦恼。我佛慈悲。怜悯世间万物。施主可在我们这座小寺院里安心调养。待身体康复。我会送女施主回去。”大师说完,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阿尼陀佛。就转身处去了。
其余的三个喇嘛相继也走了出去。
“大师,既然她已醒来。又无大碍。何不就问她是哪里的。送她走?还要把她留在我们寺院?”一位喇嘛不明白,就问大师。
大师边走边说:“难道你忘了吗,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说完,翻了一眼那位喇嘛,就走下楼去。
三位喇嘛也不再说什么,跟着下了楼。
喇嘛走后,周倩把头埋在被子里哭起来。
过了一会,罗布丹增大师亲自端来了一盆山药汤,放在周倩的床头边,他像一位仁慈的父亲一样。和蔼地对周倩说:“你一天未进食,也不敢饱餐,那样会生病的,先喝口汤。待身体恢复好一点,在进食。来,趁热喝吧。”
周倩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喝。”
大师对周倩说:“唉,世间之事,不论欢乐还是烦恼。重要的是凡事想开,诸因皆解。悲观厌世,是心魔所致。非一个人本愿。心魔乱人意志。故而诸事心结。排解不开,致魂窍不通,迷乱思想,才会让人生出自杀邪念。愿女施主凡事想开。以诸事皆空为念。必不会生出心魔。”
周倩对大师的话半解半知。她虽不信佛,但在学历史课中,对佛教也有一定的了解。今天正如大师所言,自己心魔乱动。情绪不稳。对大师的话就不甚懂。她只是在大师说完话后,从床上坐起来,双膝跪到,给大师叩拜“大师,多谢救命之恩。我确实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了。我要去另一个世界找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在那个世界等着我。我要去找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说着,周倩又哭起来。
罗布丹增大师同情的望着周倩点点头。他伸手扶起周倩,说道:“你的儿子已不在人世了吗?”
周倩点头到:“我的儿子他死了。”
“罪过。罪过。人死就归了天。佛祖怜悯世间万物,定回接纳你儿子的灵魂去太平幸福的天国。女施主不要悲伤。人生人死,皆有法缘。生命轮回,都有定数。非人的意志能转移。我说这些,只是希望女施主想开一些。死去的人不能复活。女施主就是为自己的儿子殉身。儿子再天国也会有罪的。”大师说道。
“我要死了。我儿子在天国里也会有罪吗?”周倩吃惊的望着罗布丹增大师,问道。
大师点点头,说:“自杀的人,就是罪人,佛祖是不会接纳的。不爱自己身体的人,她也一定是个不爱佛祖的人。你想,佛祖会接纳她吗?”
周倩低下头。不在言语。
“女施主,先乘热将这盆汤喝了,歇息一会。待我有时间,再跟女施主讲讲佛祖爱人之事。女施主也好明白生命来到这个世间的意义。”说完,罗布丹增大师就告别周倩,下了楼。
周倩望着罗布丹增大师送来的山药汤。心存感激地慢慢喝起来。
第二天,大师又为周倩配制了草药。分早晚两次服下去。
一个星期后,周倩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她走下楼。来找罗布丹增大师,打算向大师请教一些出家修行之事,周刚的死,让周倩完全失去了生活的信心。若不是罗布丹增大师的善言相劝。她真的还是想去死。在周倩的眼里。周刚就是她的希望。她生活下去的动力。她愿意为周刚去承受人世间一切悲哀和痛苦。这也是周倩这么多年来屡次拒绝再婚的主要原因。
虽然这些年,一个人带个孩子很苦,很累。很寂寞。很单调。但有儿子周刚在自己身边。周倩就看到了希望。而当这一切都随着儿子离去时,生活对周倩来说,就失去了任何意义。没有意义的生活,对周倩来说,跟死有什么区别。每天活在痛苦之中,还不如死了好。最起码,死亡可以让一个人永远的一劳永逸地解除生的烦恼。
那天听了罗布丹增大师的话,周倩忽然茅塞顿开。是啊,大师说的多好。世间万物都有定数,那我的定数呢?
在寺院后面的禅房里,周倩找着了罗布丹增大师。谢过大师救命之恩,罗布丹增大师又向周倩讲解了一番佛教关于生于死的道理。
又过了一天,周倩突然向大师提出,想出家。大师看看周倩,说她六根未尽,还不宜出家。等身体完全恢复,还是回原来的学校去吧。
周倩有些心灰意冷。这时,她突然想起要去看看周刚坟墓。那天,她瞒着罗布丹增大师,悄悄地离开了小绒布寺。接连问了好几位路人,终于来到了俄西村。她没有从村子中央走。而是依然绕道山腰。来到了周刚的墓前。
积雪融化后的坟头,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插在坟头的花圈,还有几朵没有掉完的白花在寒风中摇摆。几只缠着白布条的柳树枝,歪歪斜斜的插在坟头上。白布条在风中抖动,张扬。
在周刚坟前,新竖起的一个青石墓碑。突出在坟头前,那是周倩在周刚下葬后,托人从镇上的一家专门雕刻石碑的铺子里,为周刚订做的,按照周倩的要求,雕刻师傅把一幅周刚的像镶嵌在墓碑上。并把周倩题的一句话刻在相片下。那句话是:“刚刚,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让你去找你的父亲。妈妈后悔了,妈妈想你。”
石碑刻好后,周倩又委托俄西村的人,把墓碑竖立在周刚的坟前。
现在,看到这个石碑,周倩就跪下来,手扶着墓碑,嘴里喊着儿子周刚名字,哭起来。
正在哭泣时,周倩忽然感觉眼前有个什么东西闪过,她猛的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身影从自己的眼前跑过去,一直往山半腰跑去。那个身影很像自己的儿子周刚。她马上止住了哭声,站起来,就向那个身影跑过去地方追去,一边追,一边喊:“刚刚,别跑,等等妈妈。妈妈来了。”
前面那个身影跑的很快,周倩不舍地在后面追,一直追着那个身影跑过了俄西村,跑到了后山的山半腰。那个身影忽然消失在前面的山路上。
周倩不顾一切的追上去,突然,脚下的土块一松,周倩身体一斜,就顺着山坡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