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宛央在乾元宫当值完毕后,竟意外的在居所的院外遇到了秋兮然。秋兮然依旧是一身白衣,衣上有用银丝绣成的花纹,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奴婢参见秋先生。”宛央裣衽为礼道。
秋兮然的容貌其实与秋羁然并不相似,然而外人却很容易看出他们是兄弟,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身上都有那种出尘脱俗的风采气度罢。“杨姑娘不必如此,秋兮然在宫中只不过算是客居而已,并无功名爵位,姑娘不必如此拘礼。”
“先生此言差矣,杨莞不过是仰慕您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头,所以才向您行礼,与功名爵位半点关联也无。”
秋兮然先是愕然,随即便爽朗的笑道:“如此还是我枉做小人肚肠了,姑娘高义,秋某佩服的很。”
宛央淡淡一笑,不再接话。
“姑娘心中可是有什么执念?”秋兮然颇为突兀的问道。
宛央心中顿时一凛,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先生何出此言,杨莞实在是不解的很。”
秋兮然轻笑道:“秋某虽然当不起什么天下第一琴师的虚名,但与瑶琴一道,还是有些研究的,那天魔调是我倾力之作,常人听闻必然心旌动摇难以自持,姑娘却能从容不迫画下红莲,显然是听明白了我曲中之意,以莲花点破,不知秋某揣测的可是?”
宛央淡然道:“杨莞的雕虫小技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过是碰巧罢了。”她说的这话倒是真的,那日初闻他的琴音,却是心中动荡,涌上来许多往事。若不是她以袖中暗藏的银针刺破手臂,也保持不住神志清醒了,至于画那红莲则是下意识为之,并非刻意。
“碰巧?”秋兮然蹙眉重复道,随即摇头,“非也非也,秋某的天魔调曾弹奏给多人听过,其中不乏习武之人,却从未有人像姑娘那般清醒,更未有人能知晓此曲的来历。”
“先生真是多想了,我并不知此曲与佛家有关,不过是喜爱莲花才画了而已。”宛央眉间隐有不耐之色。
秋兮然却仍是不依不饶,“世人绘制莲花,十有八九会选取淡粉,也有纯以墨色勾勒的,姑娘的莲花却是以朱砂入画,血色殷然,秋某虽然并不精通绘画,但也能感到姑娘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他眉间蹙的更紧,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是了,当初看到你那莲花,我就觉得煞气太重,反不似佛家的本源了。”
宛央见他一直喋喋不休,不由得心下着恼,冷语道:“若是秋先生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秋兮然见她如此说,便收敛了那份熟稔的神气,正色道:“既然姑娘有事要忙,秋某就不打扰了。”
宛央再次裣衽为礼,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秋兮然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些许玩味的神情。
宛央走出很远后回头望去,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遥遥望向这边,不由得气恼的跺了跺脚。世人只道琴师秋兮然风度翩翩兼以琴技超群,却不知他说起话来如此烦人,可见传言也并不可靠。
正出神间,脚步却没有停下,与对面来的人正正撞了个满怀。
“哎呦!”对方惊呼了一声。
宛央定睛看去,却是新晋封的御女许氏。“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小主,还请小主恕罪则个。”她急忙请罪,因对方只是七品御女,所以不必行大礼。
“尚仪姐姐不要这样,是盈盈自己走路不小心。”许盈盈倒很是随和的样子。
宛央正待说告退的话,许盈盈却颇为亲热的挽起了她的手臂,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语声说:“姐姐莫慌,我是世子安排进宫来照应姐姐的。”
宛央神色顿时一凛,许盈盈竟然是李珉安排的暗钉,却又如何会投到了皇后那边去?然而身边有许盈盈的侍女跟随,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许盈盈见她点头,顿时粲然一笑,神态更像萧今缨了。
“姐姐若是有空,要常到妹妹的雨纾宫来坐坐才是,我才进宫不久,又不太会笼络其他姐妹,真真孤单的很呢。”许盈盈轻笑道,眉宇间很是坦然,并没有宫中女子常见的深沉。
然而宛央却知道许盈盈脸上天真的表情并不可信,既然能被李珉派入宫中,定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于是她打起精神回答道:“小主真是太客气了,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常到百花苑中走走,那里景致甚好,小主定然会喜欢的。”
许盈盈又是粲然一笑,“可惜我正要去拜见皇后娘娘,现在是不得空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话中隐藏的深意。“自然也是好的,既然小主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奴婢就不打扰了,恭送小主。”
许盈盈带着侍女往燕池宫去了,宛央索性也没有回住所,而是去别处兜了个圈子。眼看着接近傍晚了,才匆匆的往百花苑中去了。
此时正是盛夏,虽然已近傍晚,但暑气未消,很少有人到百花苑里来。宛央刚走进去,便见到许盈盈站在不远处的花圃前,冲着自己嫣然一笑。
她见宛央走过来时神色警惕的打量着周围,便解释道:“我打发身边的侍女去替我取些冰饮来,此处距御膳房甚远,姐姐可以放心,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宛央的神色这才略微松弛下来,早已想好的问话脱口而出:“他派你进宫有什么目的。”
许盈盈睁大了美丽的眼睛,颇为惊讶道:“姐姐怎么会这么问,世子自然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派我来的。”
宛央眉尖蹙起,“这样的话,就不必说来骗我了。”
许盈盈见她神色坚决,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姐姐为何凡事都要如此较真?”见她不答,便接着说下去:“其实世子是担心你的身份被看破,毕竟皇上与姐姐曾经……虽然姐姐容貌如今已经大变,又顶替了别人的身世,明面上是查不出纰漏,但是这样天长日久的相处下去……”
她的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宛央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李珉是担心她与萧源整日相处,会让萧源看破了她的真实身份。派了这个相貌酷似萧今缨的许盈盈来,自然也是为了混淆萧源的视线。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方能不落痕迹。
想到这里,宛央不禁佩服起李珉的才智来,看他平日里虽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做起事来却如此滴水不漏。若论心思缜密而言,实在可以与萧源分庭抗礼。
许盈盈又从怀里掏出三枚焰火模样的东西交给宛央,告诉她这是李珉特制的焰火,点燃会冒出红色的烟,能持续大半个时辰。“世子叫我告诉你,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就点起一枚,附近的探子见到红烟就会马上来帮你的。”
宛央接过焰火放进怀中,见时候已然不早,许盈盈的侍女也该回来了,便匆匆离开了百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