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今缨听到她走进来,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摇着怀中的孩子。宛央正好看到那婴孩在母亲的摇晃下露出一个微笑,心里不由得一软。
“是男孩还是女孩?”她下意识的问出了自从见到今缨就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
萧今缨冷冷瞥她一眼,许是看到她也即将临盆,也狠不下心来说什么伤人的话了,只冷淡答道:“男孩,刚满月没多久,光铭给他取了名字叫盈儿。”
“李盈……好名字呢。”宛央笑道。
萧今缨见她笑得真诚,颇为厌恶的哼了一声,抱着盈儿就起身想要出去,然而毕竟是产后虚弱的体质尚未复原,险些抱着孩子跌倒。宛央急忙伸手去扶她,力道用得猛了,自己也是一阵头晕眼花。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坐回到床上,相互躲避着对方的目光。萧今缨尽量把语气放得硬一些,“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若是因为你再惹来什么祸端,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宛央淡淡一笑,“你放心,我是不会再和萧源有任何瓜葛了。”
萧今缨虽然心思不是很细腻,但也能看出她说出那句话时眼神中的无奈与悲凉,心下有所触动,“其实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同样都是背叛了身后的家族,同样的得到几乎一无所有的结局。”
“你还有盈儿呢。”
“不错,”萧今缨的眼中焕发出神采,“我们还是不一样的,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是爱我的,他将我推入了密道,自己却留在大火中。”
宛央垂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
萧今缨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赢不了的,所以才会在毓琛宫中挖了一条密道,当日我沿着密道逃出皇城,就看到光铭等在那里,我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对不起。”宛央小声说。
萧今缨忽然沉默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落下,有几滴落到了婴儿唇边,他以为那是母亲的乳汁,吧唧着小嘴舔了进去,样子无限可爱。
宛央看着懵然无知的婴儿,心中交织着苦涩与温暖,那样小的孩子还不能分辨乳汁与泪水的区别,更无法了解他的父辈处于怎样的斗争漩涡中。虽然李珉没有明说,但显然他没有偏安一隅流亡天下的想法,而且刚才进村时她看到大部分人虽然是农夫的打扮,但举止间流露出的却是军人的气质。
虽然她不知道李珉的打算,但是他父亲禧王的死肯定不简单,而且李珉并没有像他的叔叔尧王那样归顺新朝,很可能意味着他另有打算。
宛央摇摇头,将脑海里关于朝堂斗争的想法全部推到一边,自己已经从皇宫里逃出来了,又何苦还要费心思去想这些事?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萧今缨看到她的神色有些异常,顺口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光铭打发人来将隔壁的屋子收拾一下,你若是累了就现在这里睡好了。”萧今缨抱着盈儿就要往外走。
宛央急忙叫住她,“你还要照顾孩子,还是我去找他吧,盈儿还那么小,不要让他吹风,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萧今缨想想也是,便道:“光铭就住在南边那座木屋里,出门就能看到了,”略想了想,她又笑道:“等你的孩子出世了,我们盈儿又能多个玩伴了。”
宛央亦微笑着回应。
刚刚走出房间,一个戏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这么快就握手言和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宛央冷冰冰的说。
李珉笑道:“若是我走了,谁来为你收拾睡房呢?难不成你想自己挺着肚子去打扫灰尘铺床叠被吗?”他的目光在她隆起的肚腹上转了一下,“这个后果我可负担不起,提前告诉你,这里是没有郎中的,若是有什么事还要到五里外的小镇上去请稳婆。”
另一间内室中走出几个年轻人,见到李珉后恭敬的作揖道:“世子,已经打扫好了。”
李珉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了,又对宛央道:“热水和被褥都预备好了,你自便吧,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叫今缨,这里就你们两个女人。”说罢,他便向门外走去。
宛央透过打起的门帘已经看到里面大木桶冒出来的热气,她垂首看看自己身上,确实很是邋遢,唇边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她扬声向李珉的背影喊道:“谢了。”
李珉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抓住门边才稳住了身形,“你突然这么大声音,真是吓死我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以同样大的声音嚷了回去。
宛央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进里屋放下门帘,将满是尘土的衣服脱下,小心地将整个身子浸入到木桶里的热水中去。微烫的水熨帖的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在水下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脑海中却浮现出盈儿白胖的脸蛋,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若是她的孩子生下来,一定也会像今缨的盈儿那样可爱的。正想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不安分起来,宛央只觉得肚子一阵酸痛,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疼痛便过去了。她心里顿时一慌,然而屏息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她也不敢继续洗澡了,匆匆擦干了身子便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一个人赶路,在客栈休息时也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死,如今知道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又刚刚沐浴过,自然是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觉得姿势很不舒服,睡得并不踏实。当迟钝的疼痛终于让她清醒过来,她才意识到所有不适的根源都来源于腹部,酸痛正一阵阵的蔓延开。
宛央蓦然睁开了眼睛,屋里的木桌上还摆着她睡前忘记熄掉的油灯,正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她试图记起当初秋羁然说过的临产征兆,然而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正常思考,她颤抖着将手伸到身下……
将手抽出来时宛央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指上是明白无误的血迹,虽然比来葵水时的血迹要淡许多,但仍是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宛央慌乱的捂住腹部,那种疼痛仿佛能抽走身体内的全部力气,却又在自己觉得难以忍受时戛然而止。疼痛犹如一只戏弄猎物的猫,反复袭来却又不时停止,宛央终于找回了遗忘已久的声音,“救命!”
那是她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词,尖利的不似自己的声音很快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在小村中引发了一阵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