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疆的行程并不顺利,不仅要设法避过重重岗哨,还要顾及到宛央的身体。此时她的身孕已经有四五个月,寻常人此时早已没有了孕期反应,身子也会健壮许多,但宛央似乎是个异数,反而比之前在宫中更为虚弱。
鬼神谷得名的原因是因为其中变幻莫测的地形和气候,据说人进入后常会迷路,而里面的气候也很是多变,与寻常四季不同。其实迷路一说只不过是历代谷主设置的奇门遁甲阵势而已,气候多变倒是真的。
秋霜和宛央进来的这一路,虽然不曾迷路,但是刚经历了风雨侵袭,转眼又是艳阳高照,兼以旅途劳累,宛央竟是病了。马车早在进谷时就已弃用,马夫也自行离开将追兵引向南方了,眼看宛央就要昏倒,秋霜连忙上前扶住她。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一条小路上,饶是秋霜习过武力气惊人,如此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孕妇也不是件省力的活,走不了一会便是满头大汗。
宛央几乎是被秋霜拖着走的,本就凸凹不平的地面对她来说几乎就是酷刑。秋霜刚想换只手托住她,结果宛央一个踉跄,二人就一同向前倒去。秋霜反应敏捷的单手从宛央腋下穿过,拦着她要倒下的身子,右手抽出长剑反过来从背后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秋霜筋疲力尽的站直身子,让宛央靠在自己身上,自己喘息了一下,才提气高声喊道:“二公子,秋霜求见!”
她的喊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却迟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秋霜无奈,只能将宛央暂时丢在这里,自己去找谷中的人来帮忙,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带着宛央找到秋羁然的。
她将宛央扶到一边,让她的后背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便一个人向记忆中秋羁然的药庐方向走去。
经过了这一路的长途跋涉和方才的惊吓,宛央虽然神志上是清醒的,但肚子却隐隐作痛起来。此处山谷的树林很是茂密,阳光无法透入,地上便格外的阴凉,她只觉越坐越冷,腹部的坠痛也越来越明显。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然而腿部刚刚用力,整个人便如僵住了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面前不到五步的距离外,一条赤红色的蛇正竖起半个身子,吐出了艳红的信子。
宛央顿时一身冷汗,秋霜早已经走的远了,自己大声喊她也未必能听到,就算能听到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很可能还会惊动这条蛇。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左手悄悄探入右手袖中,触到了匕首的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引发了蛇的进攻,宛央还未来得及将匕首拔出,那蛇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到身前。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下意识的尖叫着闭上眼睛,左手拔出匕首在身前胡乱挥舞着。
不知道胡乱砍了多久,只是觉得手臂已经酸软的抬不起来时,她才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被砍成两段的蛇身,手中的匕首还沾着粘稠的液体,她用丝帕擦拭了一下放回鞘中。刚刚松了一口气,然而却看到自己左手的手背已然变成青黑色,中间有两个细小的伤口,冒出浓的几乎是黑色的血珠。
原来手臂酸软并不是因为用力过度,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蛇咬了一口,而且此蛇有毒。她曾经记得在宛国看过许多记载奇闻异事的古籍,其中讲到毒蛇的毒性越是烈,人畜被咬时就越不易察觉,因为在咬破皮肤的瞬间毒性已经麻痹了周围的感官。刚才自己出于极度的紧张中,根本不曾发觉被咬中……她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毒性上冲还是刚才惊吓过度,眼前一阵阵发黑,竟就这样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室内,宛央的视线茫然的在屋里打了个转,这显然是一间极为简陋的房间,四壁都是竹子建成,虽然竹子的颜色因为日子久远已经发黄黯淡,但给人的感觉倒仍是很清爽。腹部的坠痛已经消失,她抬了抬左手,虽然还是有点发酸,但手背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醒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循声转向发声的地方,看到一个陌生的年青男子正倚在门边。虽然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但他的面容却从未见过,宛央不禁微微蹙眉。
男子似乎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笑道:“之前在帝都是为了行事便宜才用了易容,如今在我的地盘,自然不用那样麻烦。”
宛央恍然大悟,“多谢秋先生相救。”
“虽只是举手之劳,我却向来不肯白白救人的,从前在宫中就算了,现在……可是要付诊金的。”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
“孩子……怎样?”见他凝神感觉了片刻便移开了手指,她急切的问。
“无恙。”他简短的答,俯身将她扶起来坐好,借以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表情。
宛央听得他如此说,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想想自己却不曾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出来,这诊金还不知要如何付,便讪讪道:“秋先生的诊金可否先记上账,我身边实在是没有财物,待我回到宛国后必会加倍……”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我四哥在哪里?”
秋羁然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道:“药很快就熬好了,等你喝完药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他站起身,似乎要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左手一紧,袖子被宛央紧紧抓住。
“先带我去见四哥,求你了。”她清澈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他,美丽的脸上满是乞求之色,他终于点了点头。
宛央跟着秋羁然出了房门,一路来到长廊的尽头,秋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用力推开了一道门。宛央努力按捺住狂乱的心跳,走了进去,那是一间宽大的竹屋,墙角的桌子上堆着一些铠甲。除了这张桌子和空空的床,屋内空无一人。
宛央扑到桌边,看到血迹斑斑的盔甲中摆放着一顶熟悉的金盔,血迹已经掩盖了本来的光亮,表面显得有些斑驳。她将金盔抱在手中,回身看着停在门口没有进来的秋羁然,慌乱的问:“四哥呢?这是他的金盔,他人呢?”
秋羁然眸中掠过一丝不忍,然而他还是开口说道:“他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死了。
短短的五个字,却如同惊雷轰在头顶一般震撼,让宛央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她本能的撑住桌子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手中的金盔却蓦然滑落,在地板上发出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
秋羁然继续说道:“我救回他时,他本来就只剩一口气,没拖多久就死了,”他走近宛央,平静的说:“他已经死了,但是你和你的孩子还活着,倘若想要保住孩子,你最好还是快点接受这个事实。”
宛央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你的妹妹秋慕然告诉我他还活着,四哥一定还活着……”
秋羁然平静无波的双眸注视着她,“她是在骗你,只是想让你离开皇宫而已。”
宛央忽然蹲下身子掩面而泣,虽然早就想过秋慕然也许是在说谎,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归根到底并不是秋慕然的谎言有多高明,而是自己心里存着那样一丝侥幸,希望四哥能活着,然而,事实最终还是不可逆转,连这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