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清漪在前面走得很快,男人始终离她三步之遥,像是她的影子一样,不离不弃---其实,不该用到这个高尚的词的,因为他离开她,已经三年了。三年有多长?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他不明白,曾经沧海,已成桑田吗?
走到住处窗户下,湛清漪停下来,但并不回头,“你别再跟着我,没用的。”
男人也停了下来,没打算离开的样子,“清漪,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不需要,”湛清漪深吸一口气,脸容冰冷,“我跟你之间没有任何话好说,你走,马上。”
“清漪!”男人低叫,转到她面前去,漆黑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迷雾,有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锥心刺骨一样的沧桑,“别拒我于千里之外,我跟你之间的事---”
“永远都别再提,”湛清漪冷冷道,绕过他就走,“因为那没有意义。”谁料就在两个人擦身而过时,手腕一紧,已落入男人的大掌中。也许是因为这久违的、肌肤相亲的感觉冲垮了她仅存的理智,她牙一咬,反手就是一拳打了过去!
男人没有躲,也没打算挨打,而是抬起空着的左手,把湛清漪的拳头截了下来,“清漪---”
“放手!”湛清漪厉声大喝,上身一拧,两只手同时用力,男人怕伤到她,只好松手,趁着这个间隙,她飞起一脚,“通”一声响,精准无比地踢中男人的左胁。
男人疼得闷哼一声,不自禁地后退好几步,手捂着伤处,直不起腰来。湛清漪这一脚用了很大的力,要不是他及时后撤半步,化解了一部分力道的话,只怕胁骨已经断掉了。
湛清漪咬着牙笑,眼神嘲讽,“怎么,这几年你只顾迷恋女人的温柔乡,功夫都退步到这种程度了?肖翼飞,我真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挑上你做我的教官,你这个懦夫!”
肖翼飞?!
就是在那次黎子阳给湛清漪的测试中,她说到的那句“肖翼飞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话当中那个肖翼飞?!
他怎么会---
“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清漪,我只是不想伤害你。”男人急促地喘息一阵,直起腰说了一句话,胁骨间还是疼得无法忍受,他干脆抱着身体跪到地上去,低低地**着。
湛清漪身子一震,神情瞬息万变,她想绝然地走开,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或者大骂他一顿,再过去补上几拳几脚,把他打到起不来身。可是,真这样做了,她心里就会好受吗?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啃噬着她灵魂的恨意就会消失吗?
“你要跟我谈什么?”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尽量不让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来,免得让人误会了什么。
肖翼飞身子一紧,猛一下抬起头来,“清漪,你肯跟我谈?!”
“少废话,”湛清漪又咬紧了牙,“能走就跟来,不能走算了。”说完她抬脚就走,根本不管人家伤处疼成那样,一时半会的,哪站得起来。”
肖翼飞眼神中尽是狂喜之色,咬着牙站起身来,一步一晃地跟上去。三年了,有些话是该说说清楚了,不然清漪会一直恨他恨到死。其实,恨一个人也是要付出相当的感情的,他不想他们两个都活得这么累。
这间宿舍除了黎子阳和程沧海,肖翼飞是第三个进来的男人,他踉跄着进来,不等湛清漪招呼,就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缓慢地呼吸着,以减轻胁骨间的疼痛。灯光下看他的脸,是那种很不健康的苍白,三十岁上下,头发略有些长,有些乱,睫毛很长,不安地颤动着,显示出内心的焦躁和无所适从。
看他身材很高,但是很瘦,捂着左胁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骨也很突出,指甲修得很短,很整齐;上身穿一件黑色短棉服,下身是棉质长裤,脚上一双休闲靴,整个人看上去是沧桑而寂寞的。
寂寞吗?
心头略过这个词,湛清漪无声冷笑,不,他怎么会寂寞,他有娇妻相陪,有花不完的钱,想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寂寞?
“你在笑我吗?”喘过一阵,肖翼飞睁开眼睛,湛清漪这个笑就正好落进他眼里。
湛清漪扬眉,移开了视线,“你觉得自己很可笑?”
“是很可笑,”肖翼飞点了点头,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子来,“清漪,三年不见了,你……还会记起从前的事吗?”
湛清漪咬着嘴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三年前,如果没有三年前……
其实,确切地说,一切的爱恨纠葛是开始于五年前,她刚刚考入兴华女子警校的时候。因为从小没有妈妈疼爱,她受尽同学的嘲笑和白眼,有时候气不过了,就会跟人家打架。可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打得过别人,为争这口气,她才在高考时,毅然选择了报考有名的兴华女子警校,只为学上一身本事,再不受人欺负。
后来,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警校,开始了一种别样的生活。她原本是想好好练功夫的,可是因为她个性冰冷倔强,很难跟同学还有老师好好相处,每每跟他们弄到很顶,偏偏又不肯先放低身段来道歉,因而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她其实是很寂寞的。
“不记得了?”肖翼飞低声苦笑,“可我一直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在一次体能训练课上,湛清漪跟教官发生了冲突,教官气得狠了,罚她围着操场跑十圈。她性子虽然倔,身体却并不是很好,尤其不擅于长跑。五、六圈下来,她已经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快要晕过去。
就是在她最难受也最难堪的时候,正给别的班的学员上训练课的肖翼飞从操场路过,看到了摇摇欲坠的湛清漪,虽然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她还是在咬牙死撑,眼看着她要摔倒,他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于是,湛清漪那个凶狠而冰冷的眼神,深深印进了他心里。
“我早忘了,”湛清漪的脸色开始发白,“那些无聊的事,谁会记得!”真的只是无聊的事吗?那为什么这些年来她一直死死压抑着自己的记忆,不让这些重新浮出水面?而如今这些只要稍稍被人一提,就立刻像是喷涌而出的岩浆,挡都挡不住?
“呵呵,”肖翼飞笑,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你呀,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太倔强,明知道倔强的后果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可是我---”
可是他就是被湛清漪那不带一丝杂质的倔强给俘虏了,尽管他已经是有名气的教官,尽管他比湛清漪大了整整十岁,但他就是看上她了,被她给打动了,就这么简单而直接。
于是,在后来的几次接触中,湛清漪终于意识到肖翼飞对她的感觉,还是个女孩子的她曾经因为这样而慌乱过,恐惧过,但肖翼飞坚强、独立、宽容的个性同样是她所欣赏的,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十九岁,少不更事,根本不懂得花更多的心思去想明白一些事,就轻易地把肖翼飞装进了自己心里。
两个人偷偷地相恋了,因为他们不想被人说成是“师生恋“,就想这样甜蜜地交往下去,等到湛清漪毕业了,他们再正式公开,然后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当初的人生规划里,他们是比任何人都幸福快乐的一对,他们曾经以为,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相爱,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住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只要他们不放弃,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令他们放弃。
利用在兴华女子警校的人脉,肖翼飞成了湛清漪的教官,除了私底下两个人相恋之外,在训练方面,他更是不惜花大力气教导湛清漪,把自己会的东西全都倾囊相授,所以湛清漪进步神速。
在全校的一次技能比试中,她一鸣惊人,令全学校都知道了她的存在---这个年轻、美貌、冰冷的女人,一夜之间成了全校的明星人物,让她切切实实尝到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滋味儿。
“那个奖杯,你还留着?“肖翼飞的目光落到桌角那个小小的奖杯上去,眼神柔和,到现在他也忘不了,当湛清漪击败所有对手,神情冷傲地站在场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欢呼和赞叹时,那绝代的风华,无人可以比拟,无人可以替代。
“那是我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为什么不要?”湛清漪微微低着头,语气虽然冰冷,神情却明显缓和了些---但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而是因为曾经无所顾忌地、挥洒过的那些青春岁月。
“是,你是很有本事,清漪,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我曾经……因为你在我身边而无比骄傲和满足,可是……”肖翼飞咬了咬牙,大概因为心绪太激动,被踢到的地方又热辣辣地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