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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木叶蔓真

早上八点半,林敷和到达办公室。这是他的习惯,早上上班很早,他已经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办公桌上放了一份资料,这是秘书昨天给他的,没有来得及看。他身材修长高大,面目清秀,如果说现实生活里有帅哥的话,那林敷和算得上生活中的男神。他使忙忙碌碌的职场花痴女脱离了对偶像明星的依赖,因为他就是爱豆,爱豆就是他。敷和的手长得很好看,他打开了昨天没有来得及看的资料。A公司与F公司合作了一个项目,F公司的专家组将进驻A公司,敷和看的资料上有这些专家的名单。他的眼光随着这份名单上下游移,突然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那里有三个字:郭蔓真。林敷和深吸一口气,感到有些无力,资料从手中落在了办公桌上。他无心再看下去,因为他的心里泛起了层层回忆,像波涛一样向他涌来。郭蔓真,即使不是她,当再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内心里也仍然那样复杂。他的前妻曾经也叫这个名字,而现在距离他们离婚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这是林敷和来到A公司的第三年,三年前这家公司濒临破产,他用了两年扭转了局面,在第三年有了和F公司合作的机会。如果不是看到“郭蔓真”三个字,大概他记不得曾经还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十年前,他结了一次婚,和他结婚的女人就是郭蔓真。虽然他是A公司的CEO,却并不是霸道总裁,他很随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木叶敷和,春风拂面。他会耐心的听完下属说话,从没有人见过这位CEO发过脾气。而三年前,公司在濒临破产的边缘,A公司弥漫着消沉的气氛,每个人都觉得在等待着破产赔偿金。然而,破产赔偿金没有等到,等来了林敷和,这位温和的 CEO。没有人知道林总如何使公司摆脱了困境,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和,没有没完没了的加班,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甚至在林总入职的前一两个月,除了女性员工在茶余饭后讨论他的颜值以外,没有多少人感觉到林敷和的存在。不知不觉当中,A公司熬过了危机,似乎林总什么都没做,又似乎做了很多很多。他是个随和的人,对待每一个人脸上都有淡淡的笑容,他并不高冷,与所有人一样在公司食堂用餐。他在A公司工作的时间一长,很多人都乐意坐在CEO的旁边一起吃饭,丝毫感觉不到紧张。他的生活似乎很单调,上班、下班、加班、出差,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他很少拉家常。三十五的他,看起来像三十岁,成熟当中有着年轻,年轻当中有着成熟。三年前,林总出现在A公司,人们很惊讶他会接手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像他那样三十出头的年轻人,选择一家不利于职业前途的公司是令职场人费解的谜题。然而,越是让人困惑的东西,越是单纯。林敷和选择了A公司,因为A公司所在的城市靠近白海,林喜欢在海边垂钓。三年前,他三十二岁,厌倦了所有精力耗费于职场的生活,厌倦了一个会议接一个会议,而且很多会议只是为了开会而开会。厌倦了职场之外的不能拒绝的饭局,虽然他可以轻松应对各种各样的社交关系,可三十二岁的他,有着十年职业生涯的他,厌倦了被牵制的职场生活。当他看到靠近白海的A公司空缺的CEO的岗位,并且这家公司面临破产,需要有人接手,林敷和欣然前往,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公司急切于摆脱困境,看重的是CEO的承诺,而不是CEO的交际。他那时承诺三年扭转局面,条件是A公司给予他足够的经营自由,如果三年内无法兑现承诺,他将自动离职。就这样他接手了A公司,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他爱上了白海,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在海边的堤坝上,总有一个穿着拖鞋,带着一个木桶去垂钓的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不知不觉度过了三年,他兑现了诺言,而且迎来了与实力强劲的F公司的合作机会。

他能应付各种各样的社交关系,可他也能规避各种各样的社交关系。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但人们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必然有着婚姻和孩子。有很多女性会好奇林敷和的妻子是谁,然而这位CEO的社交媒体上从没有过家人的照片。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家庭情况时,他总能巧妙地一带而过。这十年里,他交过几个女朋友,却没有再次结婚的打算。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婚姻太失败而不再婚,当郭蔓真离开他以后,他的日子过得比郭蔓真还是他妻子那时更愉快。十年前,郭蔓真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林敷和眼前浮现那个二十二岁的郭蔓真,“那时真是脑子发热想不开去结婚的。”他不禁笑了笑,二十二岁的郭蔓真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只是一个普通的刚毕业的大学生,被他娶回了家。随后他们的家变成了她的大学宿舍一般,她的衣服常常出现在屋子里各个空着的地方,她的化妆品在化妆台上从来没有放进过收纳盒里,她的高跟鞋永远找不到鞋架在什么地方,而她却又是各种各样高跟鞋的爱好者。林敷和想到这里感到有些无奈,他又拿起刚刚放下的资料,确认名单上有“郭蔓真”三个字。早晨的阳光很温柔,透过窗户的玻璃照进了办公室,在地板上留下一片阳光的影子。此刻已经快到上午九点,林敷和想起今天的例会,他的思绪被转移到了今天的会议上。而一瞬间,他的心里发出一个疑问:“连婚姻都经营不好的女人,能进入F公司吗?”他们的婚姻维持了一年零八个月,算不上短暂的婚姻,但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里,也确实谈不上结婚时间有多长了。

F公司是一家知名的制药公司,A公司是一家科技公司。三年前A公司濒临破产,但在破产之前,A公司也曾有过可观的业绩,在市场上也有一定的名气。A公司刚成立之时,信息科技化在市场应用还没有完全推广,A公司把握住了新兴行业的潜力,开发出了一系列的软件产品。随着信息化程度的普及,A公司的竞争对手也越来越多,但是产品却没能突破公司初期的设计,渐渐地被竞争对手取代,直到濒临破产。F公司是A公司度过破产危机后最大的客户,因此A公司的股东很重视此次产品开发。一方面,能够带来极大的收益,另一方面,也能开拓A公司的产品在制药市场上的份额。一个月前,林敷和就被公司股东找过去谈话,那时有不少科技公司在竞标F公司的项目,公司大股东希望林敷和拿下这个订单。林敷和明白这个项目的影响力,也明白这个项目的难度,因为他们从未在制药领域有过产品开发的经验,而且他在这个领域也没有人脉。除了A公司股东与F公司股东可能有某种关联以外,林敷和没有任何可以想到的能利用的人脉关系。不能利用人脉,只有在方案上突破。参与竞标后,他整整三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这三天他看了无数的资料,看了药物病理学,看了药物营销,三天过后,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里被一连串的化学分子式包围,一连串的碳分子符号C在他的脑子里旋转。随后他召开了这个项目的竞标动员会,而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方案的雏形。在竞标的两个星期里,林敷和没有了下班的概念,他每天都要看方案的进展,常常晚上看,因为白天其他人做方案,到了第二天,人们的邮箱里会收到林总的审核稿。CEO亲自参与方案设计,这在以往还是很少见的。因为没有制药市场经验,又没有时间去让员工培训,只有自己摸索。那十四天,昏天黑地一般,投完标书时,林敷和才感觉天亮了。

后来A公司中标,林敷和不知道是因为股东的人脉,还是因为自己的方案而中标。所以他的心里没有因为中标而喜悦,这么多年来,可能他已经忘了什么叫做喜悦,什么叫做悲伤,波澜不惊,他的内心时常平静的像无风吹过的湖面。他对自己有着一丝不满意,可又觉得自己即使再投标一次也仍然不会改变投标方法。那就像一个封闭的环,找不到出口在哪里。在投标期的十四天里,林敷和看了所有的投标方案,却没有给股东发一条咨询的信息。他知道应该在人脉这方面请求股东的支援,这样即使后期不中标,也不会因为漏了这个步骤而被抓到漏洞招致批评。可他没有这么做,这就像一场赌博,他在赌股东和F公司有着联系。缺了人脉支持这个环节,即使有再好的技术,可能也是盲投。林敷和长吁一口气,如果没有中标,很可能他就要为自己的任性买单了,也许被动离职也说不定。

他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当他被股东找谈话,他已经明白这个项目的背景,然而他的目光始终关注的是项目本身。以他的交际圈的范围,要找到人际联系并不难。就像他看到“郭蔓真”三个字,他也没有去查一查这个“郭蔓真”是不是他的前妻。保持无知,给心灵留下空间一直是林敷和的人生哲学,心像一座房子,当放进的东西越多,越感到空间狭窄,越感到压抑。宽敞明亮的屋子总使人感到愉快,空旷的内心永远不产生喜怒哀乐。忙碌的一天以“郭蔓真”的意外出现而开场,也以“郭蔓真”而结束。晚上八点,林敷和从公司回到公寓,他单身,不是一直单身,他不拒绝桃花运,也不在意要将一段感情维持多久。在离婚后的十年里,他喜欢过着顺其自然的生活,不抗拒第二次婚姻,但也不刻意追求第二次婚姻。如果有一个人能走进他的婚姻生活,他会愉快的接受。然而好像他的第二任妻子还是没有出现,目前他单身。一个单身的男人要怎么生活?其实与围城中的生活并无二样,围绕的仍然是温饱问题。只不过围城是两个人或者两个人以上的温饱生活,单身是一个人的温饱生活。他煮了点面条,晚餐通常很简单。吃完了晚饭,洗完澡过后,一天的生活就差不多要结束了。通常,他躺在床上一秒钟就能睡着,可今天有点清醒,关灯过后,城市的灯光和夜空的星光透过窗户射进房间,非常清冷的光映在白色的枕头上,他睁着眼睛对着枕头看了好一会儿。在他眼前浮起了十年前枕头上的长长的黑色头发,那是郭蔓真的头发。郭蔓真不会做饭,不会收拾,连她的头发也无法打理,无论在家里哪个角落都能找到掉落的长长的头发。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一根根的头发在飞舞,在漆黑的房间里,那些头发落在了他的枕头上。恍恍惚惚当中,他睡着了,这一天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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