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被关起来的生活,虽然各怀心腹事,但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
毛红兵蹲坐在那扇打不开的房门前,睁着他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说:“你们说,咱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农村院子里养的鸡、猪啊?关起来,喂食儿……”话没说完,他又神经兮兮地跳起来,耳朵贴在门上。许久,又低下头,继续说:“不会是等我们养肥了,再杀了我们取器官吧?”
“你行了吧啊,”张晓彬扶刘丽丽坐在床垫上,不屑地瞥了毛红兵一眼,“整天神经兮兮的,一会儿说有声儿,一会儿又取器官的,你那点智商就圈在取器官这仨字儿上了吧?就你身上那仨瓜俩枣的,想要取还等着给你养肥了啊?再说,我们也没怎么吃饱过吧?能养肥了?操!”
张晓彬的话让毛红兵瞪圆了双眼,“那你说,把我们关起来是为啥?是为啥?啊?”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省点力气不行吗!”李诗萌没好气的说,“你俩要是真有力气,就给老娘爬到天花板上去看看,有没有出口,有没有机关啥的,别总在这浪费时间浪费体力的斗嘴!有什么用啊!”
毛红兵和张晓彬同时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有些暗的天花板,又同时摇摇头。因为长时间的吃不饱,他们俩的体力已经慢慢消耗得差不多了,谁也托不起来谁,怎么可能摸得到那么高的天花板呢。
“如果等到我生孩子的时候,我们还一直被关在这里的话,谁能帮我接生孩子啊?”刘丽丽突然用颤抖的声音说到。
是啊,如果刘丽丽现在要生孩子的话,他们三个人完全帮不上忙,谁也不是妇产科大夫,甚至连个大夫也不是。
“我,我在老家看过老母猪下崽子。”毛红兵的话很不和时宜。
“你?就算你看过,那你给猪接生过吗?”刘丽丽哭着问。
“呃~~”毛红兵没了下文,他只是看过,更何况,那会儿他刚十岁。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热闹画面,一个微笑浮上了嘴角,露出了好看的牙齿。这个人点燃了一支烟,缭绕的烟气缓缓的升起来,迷蒙中的电脑屏幕好像隔着一扇玻璃,正在播放一部电影。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是正常的,有些是非正常的。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招摇过市来往穿梭在大街小巷,点头微笑的背后转脸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人。
而屏幕里的那些人,在面对原始欲望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掩饰,抢夺食物的疯狂也不分男女定等级,他们现在是一群不戴面具的人,真实的生活着的人。
刘丽丽死死抓住躺着地上的张晓彬的领口,来回摇晃着,毛红兵用手拍打这张晓彬的脸,而李诗萌则一个人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手里拿着一个还在滴水的小的塑料包装袋。
张晓彬中毒了。此时的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木头似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是在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片的时候倒下的,连一句话也没说,就开始呕吐。刘丽丽吓得扔了面包片,伸手就去抱倒下去的张晓彬,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毛红兵也过来帮忙,李诗萌用一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接了凉水,泼在张晓彬的脸上。虽然只有巴掌大的袋子,装不了多少水,但也希望能够泼醒他。
结果,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张晓彬就这样死了,吃完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口面包片,幸福的倒下了,蜷缩起来的身体仿佛弓着身子的虾。
剩下的三个人再没敢吃一口面包片,就那么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张晓彬的尸体。
“你自由了,你的灵魂将去往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你是幸运的,比起其他人来说,先走向了自由的世界,他们三个还要继续。”盯电脑屏幕的眼睛漠然的看着,说完起身,走向厨房,拉开一个抽屉。翻开抽屉的隔板,拿出一瓶药,倒出一粒,“下一个会是谁呢?”
张晓彬到死都没能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如果他还记得那次聚会的话,兴许还能想到原因。
那时候的张晓彬还是个青涩的有青春痘的高中生,虽然他家很有钱,但却不代表他的分数和他家的钱一样多。每次考试他多多少少都会作弊,才能换来及格的分数。但他为人却很仗义,花钱也豪横,也从不会因为家庭条件去排挤任何一个同学。按理说,这样的人不会被同学记恨的。但就是他的仗义,盲目而无知的仗义,给他被关在这里打下了铺垫。
有天傍晚,张晓彬组织了一场聚会,班里的男生一个都不少。燃着火焰的青春少年们在张晓彬的大手一挥下畅快的喝了个东倒西歪。当晚张晓彬的铁哥们仗着酒劲儿,骑着自行车将喜欢已久的女孩堵在了胡同,非要那女孩同意和他交朋友,不然就不让她回家,并拿出准备好的项链,想要给女孩戴上。
女孩见男孩喷着酒气拿着什么东西向她的脖子这比划,一点都没有犹豫,惊声尖叫着,大喊流氓!救命!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有几个人还往胡同这走来。女孩的反应吓得他的铁哥们当时酒就醒了一半,立刻扔了项链,自行车也没要,疯了样的逃走。
由于胡同光线不好报了案的女孩子只依稀记得校服的模样。警察很快就根据校服找到了张晓彬的学校,并找了好多男孩让女孩辨认。
其实女孩那天连吓带怕的根本就没看清向他比划的那人长得是什么模样,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办案民警是个新来的,一心想要作出点成绩来,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问着女孩。
最后女孩只好胡乱点了一个男孩,才算是结束了这场浩大的辨认大会。被点到的男孩当时就否认了,并说出是张晓彬和他的铁哥们堵的那个女孩,因为那条路是他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他当时就在胡同口旁边的烤地瓜摊等烤地瓜,他看到了事件的全过程。
可民警并没有听男孩的辩解立刻就把他带走了。这个事件在校园里引起了轰然大波,大家都没想到,平日里那么温和,成绩又突出的那个男孩,竟然能做出拦路杀人的勾当。
放学后,张晓彬的铁哥们紧张的和他商议,最终的结论是,终于有人顶包了,要互相证明他们都不在场,这事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了。
后来那个被点名的男孩被调查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了不在场的证据,才把他放回来。再后来,那个男孩转学了,这个事也真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说那个被冤枉的男孩倒霉,倒不如说是人性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泯灭的不止是真理和善良。
房间里的三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各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远处张晓彬的尸体在昏暗的灯光下产生了一道暗影。
“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刘丽丽用细细的声音无力的抽泣着,又脏又乱的卷发随着她的抽泣而抖动着。
“我们的把他的尸体挪远一点,万一,万一关着我们的人不处理他,我们也不能离他这么近啊。”李诗萌的头靠在墙上,一字一顿的说。
毛红兵和刘丽丽都没有反对。毛红兵是害怕尸体,巴不得离尸体远一点,刘丽丽是不敢反对,因为她在这里的唯一的靠山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此刻正蜷缩在不远处,如同一只干瘪的虾。
半晌,李诗萌从黑暗中走出来,指着毛红兵说:“你,过来,和我一起把他拽到一边去。”毛红兵听话的站起来,和李诗萌费力的将尸体拉到黑暗里。
刘丽丽呆呆的坐着,看他们把张晓彬的尸体一点点的拖走,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眼泪已经没有了,她突然有些害怕,怕万一自己也死掉了。虽然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自己肚子里毕竟有了新的生命,她不想让这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毛红兵和李诗萌走出黑暗的时候,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前面是昏暗的灯光,后面是张晓彬的尸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虽然现在的活着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但也不愿意就这么直接面对死亡。
是夜,阴沉的天气将人的心情引入低谷,一个落寞的歌手低声吟唱着。淡淡而忧伤歌声渐渐飘散在没有什么人落座的酒吧,琥珀色的酒散发着寂寞。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摇动着酒杯,音乐和酒的确能让人忘却很多东西,比如人,比如过往。
那个从小就对自己很好的邻居胖阿姨昨天去世了。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做好吃的,也不会有人在换季的时候给自己织围巾了。他虽然把曾经看过胖阿姨屁股的小流氓给关起来了,但胖阿姨却再也不能对自己笑了,软乎乎的胖手也再不能温暖自己的脸了。
其实在看了张晓彬满口喷血的挂了的画面之后,自己也会在深夜的某个瞬间惊醒。前方的路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而自己走过了哪些路也已经模糊,也许只有鲜红的血液能够让自己找到答案。
当毛红兵醒过来,发现张晓彬的尸体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但李诗萌和刘丽丽却不见了。
他面对着张晓彬苍白的尸体瑟瑟发抖。双手抱肩,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不敢再多看一眼。他试着喊:“李诗萌!刘丽丽!”喊了几声都没有应答,他抖得更厉害了,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现在是不见人影了,张晓彬的尸体又回来了,是不是在暗示着她们也变成尸体了呢?
相对于毛红兵的胆颤,李诗萌和刘丽丽则回到了刘丽丽曾经住过的房间,房间的陈设是那么的熟悉,大理石茶台上还摆放着干巴巴的面包片和两盒牛奶。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而此时的毛红兵却只能看着张晓彬的尸体,干饿着肚皮,他没有得到一粒食物。喊了半天的他,嗓子干得很,他又不敢去水龙头那喝水。恐惧和饥饿干渴同时折磨着他。他躺在破旧的床垫上缩着,老旧的弹簧将他的后背硌得生疼。
李诗萌和刘丽丽吃完了,相视而笑。吃东西的感觉真好,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对于她们的胃来说却很是慰藉。
“你先去冲澡吧,我不急”李诗萌对着刘丽丽说。“没事,你先去吧,我正好歇歇。”李诗萌听了立刻跳起来直奔卫生间,她太想洗个澡了。刘丽丽看着李诗萌飞奔的样子马上就后悔了,不如不和她客气了,洗了澡,再睡一会多舒服啊。这个李诗萌太狡猾了,以为是和自己客气客气,结果心眼那么多。
李诗萌欢快的在床上来回的翻滚,真好,又回来了。虽然只能洗凉水澡,但总归是洗干净了啊。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的坐起来。这个刘丽丽会不会有问题啊,怎么在死了人以后又回到这了呢?是不是又要有什么新情况了呢?李诗萌越想越害怕,蜷起来躲在床角。
刘丽丽带着笑意的走出卫生间,看见李诗萌的样子以为房间里又出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立刻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有什么吗?”
李诗萌刚要开口问刘丽丽的疑问,却在张嘴的瞬间卡顿了一下。李诗萌挤出一丝不失尴尬的笑容说:“没有,就是太累了,这回我们能睡个好觉了,之前那个破床垫子给我的腰硌得可疼了。”
躺在床上的李诗萌听着刘丽丽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她知道刘丽丽睡着了。她慢慢起身,坐到沙发上,双腿蜷立起来,托住了她瘦弱的双臂,她的下巴尖得仿佛能扎进坚硬的膝盖骨。
如果刘丽丽和关我们的人有关系,那她可够下血本的了。和我们一起挨饿,呆在那么脏的环境里,还怀着孕。可如果不是,那为什她的待遇要比我们都好呢?是关在这的做小三的有优待吗?关我们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呢?我们身上有什么可榨取的呢?
毛红兵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他没有力气动一下,躺在破床垫上甚至感觉呼吸都没了力气。靠水充饥根本不行,他的前心早就贴在了后背上。眼前总是闪现着各种美食,各种幻觉,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张晓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坏了。一丝丝怪味儿飘散在空气中,挤进毛红兵的鼻孔。饥饿让这个胆小的男人忘了自己是和尸体,一具正在慢慢烂掉的尸体每时每刻在一起。
对了,尸体。
毛红兵费力的起身,看着腐烂了的张晓彬安静的躺在那儿,像是一堆闪着光的肉。毛红兵走过去,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张晓彬露在外面的肚皮,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通过手指嗖的传递过来,他想用张晓彬的衣服盖住他的脸,以便忘记张晓彬是具尸体的事实。刚盖住张晓彬的头,扇动的微风让更加难闻的味道飘出来,毛红兵立刻干呕起来。
刘丽丽被李诗萌轻轻的摇醒了。“怎么了?”刘丽丽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嗜睡得厉害。“我饿了,你饿吗?”李诗萌问,只吃过一次干面包片的她被饿醒了。
刘丽丽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李诗萌不说还好,一说到饿,自己的肚子也好像有些饿了,但胃里却不知为什么有些翻腾。“要不先喝点水吧。”
李诗萌呆了呆说:“好久没有食物了吧?”
刘丽丽的声音轻的仿佛一片羽毛:“嗯。”
“唉……”李诗萌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卫生间,对着水龙头灌了几口。
毛红兵此时正呆呆的看着张晓彬发臭的尸体发愣。没有食物,饿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尸体已经不再让他害怕,这不过是一堆肉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这堆肉发臭了,如果新鲜点和市场上的猪肉、牛肉有什么区别。
毛红兵吃过生拌牛肉,没吃过猪肉。他想味道应该差不多吧。如果张晓彬是头猪或牛就好了,他的肉就能吃了。
游戏轮盘又转动了。
李诗萌顾不上毛红兵身上酸臭的味儿,并肩贴紧的站在一起,刘丽丽则跪着,泪流满面。不远处张晓彬的尸体,或许可以说是一堆腐臭的烂肉正散发着独特的味道。
“我早就怀疑你了,凭什么我们的房间那么差,你的那么好。张晓彬刚挂掉,你就又换回原来的房间,还有东西吃,你是不是关我们的主谋?”李诗萌厉声叱问,毛红兵疑惑的看着泪流不止的刘丽丽。
“不是,我不是,真的不是啊!”刘丽丽无力的争辩着。
“你说不是就不是,怎么证明你不是?”李诗萌不依不饶。
“我……”刘丽丽一时语塞。
“你不许睡床垫!”李诗萌冷冷的扔下这句话,然后一屁股坐在床垫上,呼呼的喘着气。毛红兵见状也立刻过去坐下,他可不想再睡又硬又冷的地板了。
刘丽丽默默起身,走到墙壁边的黑暗里,慢慢靠墙坐下。
李诗萌自从有了毛红兵这个同党之后,看刘丽丽的眼神变得如尖似剑,刘丽丽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她那锐利的眼睛。
困意突如其来,三个人很快就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