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熟悉洛然的性子。
这个年轻御医,最是特立独行,清冷少言,平日在御医院只做本职公务,基本不跟其他官场同僚打交道。
能让洛然主动夸奖的人,那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现如今的丰城,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
他翻过一页:“真有这么厉害?是那个断了一条手臂的士兵?我记得你不是说,已是奄奄一息,连军医都说无力回天了吗?”
“嗯,是啊,可今天居然都清醒了,还能说话吃饭了。可见那小哥确实厉害。”
元谨淡淡:“那人叫什么。”
“叫温遥。年龄看着不到二十。长得瘦小,黄皮寡瘦,其貌不扬。”
温……也是姓温的?
男人微抬眉目,眸中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泽,薄唇边又划过几分自嘲。
姓温又如何,天下姓温的多了去。
怎么了。这是一听到与她一个姓的人,就能牵走神魂?
屏风内人的轻微失神,让沈墨川迅速捕捉到,毕竟自己也是跟着爷最久的心腹了,顿了顿,试探:
“爷是不是又想起温二娘了。”
男人的语气霎时冷洌下来:“你就这么喜欢做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沈墨川见他不承认,还是忍不住:“其实爷若真想见温二娘,不如等丰城一役后,下属便去金陵……”
“行了。”元谨打断他,啪一声,不轻不重地放下书。“你是没别的话想说了吗?”
沈墨川噤声。
他知道,世子爷这两年迟迟未回去找温二娘,并非是不想她和小团子……
刚好相反,是世子爷太过重视温二娘了。
这两年世子爷被委派来丰城镇定。
每次过来,都是风险极大,可能是没命回去的。
丰城一日不定,世子爷若贸然接来温二娘,又如何?
他在王府根本没法长久呆下去,时刻要在外奔波军务。
留一个没背景、没娘家撑腰的女人独自在王府生活,便是连他都不能时刻在她旁边照顾保护,她的日子会好过么?
别说世子爷,连他自己都看多了王府里那些没娘家背景、地位低下的女人被人欺负的事,太多了。
好,就算那温二娘不会被人欺负,世子爷这两年的任务太凶险,万一……
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温二娘岂不是彻底失去依靠,成了寡妇?
而且以他的身份,她便是想离府去过自己的生活,都难了。怕是得一生被困在冰冷的宅院了,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正因为这样,世子爷这两年才并没回金陵。
不过此刻见世子爷不欲多说,他也就不再说话了,只低声:
“那爷先用餐,下属先不打扰您了。”
却听屏风内的元谨吩咐下去:
“传我的话给苏将军和刚来的杨侍郎,这两天开始加倍军防。丰城城郊四面时刻都加强人员把守。”
乌兰人,得知他受伤严重到足不出帐,怕是又要按捺不住了。
*
一来二去,温瑶在丰城已经待了五天。
每日大半时光,就是随洛然一起,给伤员治疗伤势。
而这两天,关于世子爷受伤严重到传闻,越发传得甚嚣尘上。
城内不少本来没准备逃的百姓,听说这事儿,都准备举家搬迁了。
毕竟,连镇守丰城的核心人物梁王世子都倒了,这丰城,真的还守得住么?
她每次上街,都能看到拖着行李,一家子准备出城门离开这儿的丰城百姓。
还一天比一天多。
……
晚间。
军营。
今夜月明星稀,异常安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静得有点让温瑶心里发慌。
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有什么大事快发生了。
给一个受了刀伤的伤兵包扎伤口时,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包扎完,她端起盆子去了后面清洗,刚洗到了一半,却听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再一看,隐隐还有火光。
正这时,弄哥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一看到温瑶松了口气:
“洛院使让我到处找你,快,跟我走。”
“怎么了?”
“乌兰那群王八羔子偷袭军营!军营西边都起火了。我们这边距离西边最近,估计马上就要杀过来了。苏将军安排了马车先送我们离开避避,洛院使这会儿正在军营侧门等我们,快点——”
温瑶倒吸口凉气,乌兰国还真是贼心不死!
她放下盆子跟着弄哥就朝侧门快步走去,边走边问:
“那伤兵怎么办?”
“放心,会有专门的将士将那些伤兵都一一转移。”
温瑶松了口气,果然看见伤兵的帐篷外,陆陆续续有人将伤兵们转移出去,却又想到什么。
糟糕,刚才有个伤了一条腿的年轻小伤兵说想在后面空旷的地方活动一下,也能快点恢复。
等他回了帐篷,指不定就来不及离开了。
那孩子才刚满十五岁,是顶替卧病在床的父亲来征战的。也是伤兵中年纪最小的。
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掉,停住脚步:“弄哥,你先去侧门跟洛院使说一声,我去后面找个伤兵,将他叫回来,就马上过去找你们!”
说罢也不等弄哥反应过来,就朝后面空地跑去!
跑到空地时,果然,正看见那小伤兵正一瘸一拐着扶着拐杖在走路,看见温瑶来了,还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温瑶上前便搀住他:“乌兰人来偷袭了,快跟我走!”
那小伤兵一愣,马上便与她一起朝前面的帐篷区一瘸一拐走去。
却因为腿的缘故,走不快。
走到一半,两人眼睁睁看着一支燃烧着的箭从远处射过来,正插进两人面前的地上!
然后,砍杀声、马蹄的咆哮声,渐行渐近。
显然不是丰城军队的声音。
乌兰人闯过来比温瑶想象中更迅猛。
小伤兵脸色一紧:“温大夫,你别管我,先走吧!”
“别说废话,快点!”温瑶扶着他,绕过那只燃烧着的箭,继续往最近的门那边走。
小伤兵受伤的脚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走得太慢,急得快哭了:“温大夫,你真的不用管我,先走吧,我不能连累了你,反正我是大晋的士兵,既然上了战场,就已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