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有言官盯着文武百官的一举一动,但凡行差踏错一步,明日必参你一本,为此,绕是沈琰再如何不喜沈灵烟,也要不时“纡尊降贵”地前来探视一番。
沈灵烟怯生生地轻唤了声“爹”,清秀的小脸却是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瞧见沈灵烟好似无异于常人的模样,沈琰心头感慨,面色难得温和了些许,莫名带了些慈爱,那是专属于沈灵筠的东西,放缓了语气道:“烟儿,可是有何事要与为父说?”
沈灵烟不自觉地瞥了眼鱼跃,又带了些许怯意瞧了眼温柔望着她的许氏,方才开口道:“方才烟儿偷跑出去……”做贼心虚地看了眼许氏,“看见姐姐在哭……说是下人看丢了姐姐的嫁妆,是什么屏风……娘,什么是嫁妆?可以吃吗?怎么姐姐哭得那么伤心……”
许氏来不及反应,沈琰已是怒喝出声,“嫁妆?丢了?岂有此理!”心头火起,残留几分慈爱的面上目呲欲裂,却是冷不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氏,那目光里分明是嫌恶,而后腾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库房去。
那琉璃嵌暖玉的屏风是沈琰当年千辛万苦寻来求娶大平氏的,全是定情信物,意义非凡,这会得了这么个消息,自然怒不可遏。
沈灵筠和平姨娘赶到时,果然见那屏风不翼而飞,而沈琰正面色阴沉地盯着那处空荡荡的角落,眼底涌起惊涛骇浪,可高大伟岸的背影却沾染了悲戚。
许氏问心无愧,见状忙让丫鬟仔细对了对单子,发现还少了不少其他名贵的嫁妆,正要命人排查时,却见平姨娘不着痕迹地给了沈灵筠一个眼色,沈灵筠登时抽抽噎噎起来,再抬眼已是梨花带雨。
沈灵筠满目悲戚,任由两行清泪滑落略显苍白的脸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双唇轻颤道:“爹……昨日分明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这是娘留给筠儿的唯一念想啊!爹,怎么会……”
听见沈灵筠的哀戚,沈琰亦觉心头悲怆,坚毅的面庞狰狞了几分,好半晌方才转身,眼底却是森寒,冷若冰霜地瞥了波澜不惊的许氏,怒喝道:“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动烟儿的嫁妆!”
瞧见沈琰那一眼,平姨娘心底暗自得意,面上却是柔弱伤痛的样子,绣帕轻拭眼角,化身一朵解语花,“老爷,昨夜夜里也没什么动静……依妾身看,那屏风应在府内,若是要藏,自然还是库房最为安全……”话里话外的怂恿,怀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许氏身上。
沈琰看了眼平姨娘,神色莫名,泠然道:“来人,给我搜!”管家莫叔忙带着一干下人领命而去。
畏缩在一旁的沈灵烟将众人的心思瞧了个明白,暗叹这个平姨娘当真是个心狠的,当之无愧的资深宅斗Boss,可惜,却是遇见了自己。
暗自冷哼一声,沈灵烟伸手轻拽素手紧握的许氏,天真一笑,好似在安抚。许氏回以温柔一笑,仔细地将沈灵烟略微凌乱的青丝拢在耳后,未见半点慌张。
不多时,一下人来报,说是找见那琉璃嵌暖玉的屏风了,就是在沈灵烟的嫁妆里,还有旁的物件,却是说得吞吞吐吐。
顾不得多问,沈琰朝许氏冷哼一声,甩袖大步流星而去。平姨娘和沈灵筠相视一眼,虽未明目张胆的笑,隐约浮现的笑意却是收敛不住,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许氏,紧随而去。
懵懂的沈灵烟抬眼一笑,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娘,不怕。”而后拽着许氏的手跟了过去,她可不想错过那几人错愕莫名的模样。
“许氏!”
匍一踏进库房之门,不分青红皂白的呼喝声裹挟着怒气扑面而来,绕是许氏再如何冷静自持不免心头一跳,不待疑惑,入眼便瞧见那一地的狼藉,零落成星。眉头轻皱,可到底问心无愧,没有辩白,只轻飘飘的一句“此事与我无关。”
平姨娘隐去惊疑,忙不迭地上前推波助澜,“可烟儿库房的钥匙……除了太太也没有旁人有呀。”好似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且筠儿库房的钥匙昨儿才给了太太您……”
许氏只冷淡瞥了眼平姨娘,仍是不做声。
瞟了眼怒火中烧的沈琰,沈灵筠迫不及待地火上浇油,眨眼便凄凄惨惨地落下泪来,不尽哀戚,啜泣道:“爹,那屏风,是您与娘的定情之物啊,如今……”好似说不下去了,只有闻之心碎的呜咽声。
良久,沈琰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以异常平静的口吻问道:“许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说?”话里话外的寒凉不亚于三尺寒冰,生疼刺骨。
既已百口莫辩,许氏只目光平静地看了眼沈琰,还未开口,却听得沈灵烟平地起惊雷,“娘,昨夜烟儿偷跑出来玩,瞧见有人往库房里搬东西……”好似以为立了功,懵懂的眼底满是笑意。
可这一句轻巧的话,却是坐实了许氏的“罪名”,毕竟傻子是不会说谎的。
许氏一怔,终是变了脸色,“烟儿你……”
平姨娘亦是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后现了惶恐的婆子,却是不动声色,心下婉转,刚想开口便听得沈琰让沈灵烟指认,当即身子往那婆子跟前一挪。
沈灵烟欢喜地颔首,天真无邪的目光在一干丫鬟仆从惶恐的面上一扫而过,直至瞧见被平姨娘挡在身后低头垂手的婆子,立时一顿,欢呼起来,“爹,就是那个,烟儿昨晚瞧见的,就是她!”
挡?沈灵烟暗自腹诽,我又不是个瞎的。
沈琰心头一震,瞥了眼婆子,目光却是落在平姨娘身上,满目的不可置信。他相信楚凌烟不会说谎,却不敢相信是平姨娘的人下的手……
那婆子倒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眼见避无可避,忙不迭地走出跪伏于地,高声哭喊道:“冤枉啊老爷,奴婢从未踏进这库房一步,求老爷明鉴啊!冤枉啊老爷!”响头磕得只闻声便觉着疼痛不已。
平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忙出声帮腔道:“老爷,孙婆子跟了妾身多年,向来是个老实的,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何况是……老爷,莫不是烟儿……二小姐认错人了……抑或是夫人有意而为之……”
正胶着时,却见沈灵烟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意,笑嘻嘻地跑到跪着的婆子跟前,好奇地拿手去扯那婆子的头发,当真是下了力气,只扯得那婆子哎呦出声,却不敢反抗。
忽地,沈灵烟惨叫出声,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一砸吧嘴,眼泪扑簌而下,忙不迭地朝许氏跑去,哭喊道:“娘,妍儿疼,那婆子,那婆子扎烟儿!”话落,摊开细嫩的手,只见手心星星点点的冒了几滴血,琉璃的碎屑反射出光来。
琉璃屏风早就碎了一地,碎屑怎么可能还能粘在那婆子的头上,除非她就是昨夜打碎屏风之人。
沈灵烟位置站得巧,叫沈琰一览无余,登时怒从心头起,二话不说地抬脚朝那兀自高呼冤枉的婆子当胸一踹,冷哼一声,“冤枉?来呀,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来不及多说,孙婆子便被拖了下去。
眼见沈琰森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姨娘百口莫辩,只震惊地望向兀自抽抽噎噎的沈灵烟。
那目光却像是要吃人一般,夹枪带棒的,叫沈灵烟一时惊着,惊慌不已,抽抽噎噎的啜泣声立时成了嚎啕大哭,直往许氏怀里缩,身子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殊不知沈灵烟心底却是暗爽,冷哼一声,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哼,那些个宫斗剧,穿越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沈琰虽怒,却到底念着旧情,本不欲再多说,却是瞧见平姨娘好似威胁的眼神,心头无明业火又起,怒斥道:“平姨娘,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这事,我便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予深究,你自去闭门思过吧!”
“还有,烟儿虽不明事理,但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心里都明白,你莫要暗地里使什么手段。”话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平姨娘,拂袖而去。
沈灵烟怯生生地自许氏怀里抬起头,却仍是瞧见平姨娘犀利如剑的目光,顿时如惊弓之鸟,乳燕投林地将脑袋又埋在许氏怀里,小声央求道:“娘,烟儿怕,烟儿要走……”
许氏轻拍沈灵烟的脊背,眼底隐有冷芒闪过,温和抚慰,“烟儿莫怕,有娘在,无人能欺你,咱们回去。”却是转头看向惊疑未定的平姨娘,冷声道:“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平姨娘到底意难平,十指紧绞了帕子,愤恨出声,“哼,就让你得意这一时又如何!”
“姨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