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皇帝端坐于玉案前,龙颜莫测,不知所思。王素绾冷冷清清地立在一旁,神色淡漠倨傲,宫人屏息而立,四下沉静。
良久,远处两袭白衣联袂而来。月牙锦衣,莹白轻纱,在清风的撩拨下交缠辉映,便是看不清二人容色,入目也觉如画。二人步履轻缓而来,不紧不慢,待走近了,神色亦是云淡风轻的,好似未曾将王素绾的请求赐婚放在心上。
闻见声响,王素绾神色不改,却是忍不住回首,目光对上二人相携的手,心头一顿,有难掩的钝痛。
之于林瑾玉,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且之自认不逊色沈灵烟半分,沈灵烟能得了林瑾玉的心,她如何不能?想着,只觉眼前相携的身影愈发刺目,王素绾神色愈发冷了,泠然道:“此乃御书房重地,你二人怎能如此无状?早知沈小姐言行逾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林瑾玉与沈灵烟好似没听见,目不斜视地望向皇帝,异口同声地行礼道:“臣(臣妇)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微躬身,不曾跪拜。
皇帝还未曾言语,王素绾又刻薄出言道:“见君为何不跪,莫不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方才她便跪了,凭什么沈灵烟不跪?
沈灵烟轻蹙了眉头,旋即一笑,侧头对王素绾道:“便是我无礼,皇上都不曾说什么,王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王小姐竟能做得了皇上的主?”
做皇上的主?试问天下人谁敢?这顶帽子若是扣下来,王素绾今日也不必活了,还谈什么赐婚?
王素绾一惊,连忙跪伏于地解释道:“皇上明鉴,臣女绝无此意,只是沈小姐言行却是不合规矩臣女方才如此说……”其实跪下那一刻王素绾便悔了,沈灵烟不跪,可她却一跪再跪,原是符合礼制的,可相形之下,二人的差距就显现了,傲气自矜的王素绾怎么能忍?
皇帝摆手道:“无碍,林夫人与林将军得了朕的特赦,无须行礼,王小姐也起吧。”
沈灵烟眸光沉静地将王素绾愤恨的神色收悉眼底,似乎笑了一下,又望向紧攥的纤纤玉手,沈灵烟想,今日那葱白如玉的手怕是要抠破了吧?不过与她何干?四目相对间,沈灵烟轻而坚决道:“王小姐可是听皇上唤我了,我乃骠骑将军林瑾玉明媒正娶的夫人,为林夫人,可不再只是沈小姐,还请王小姐谨记。论着辈分,我与瑾玉怕是还得称你一声“姨母”呢,莫不是辈分高了,记性就不好了?”
王素绾蓦地抬头,怨恨地盯着沈灵烟,贝齿紧咬,好似恨不得将沈灵烟生吞活剥了,半晌咬牙道:“林夫人放心,我的记性自然是好的,只是今日之后,将军府的夫人便不止你一位了,林夫人能是你,也能是我。”似是觉得找回了场子,勾唇一笑,目光落在林瑾玉身上。
皇帝与林瑾玉对视一眼,并未说话。
沈灵烟也不恼,侧头望向林瑾玉揶揄道:“你瞧,又一个自荐枕席的女人,你要是不要?”不待林瑾玉说话,沈灵烟又自言自语道:“自然是不能要了,否则先前那些女子该多伤心?”言罢抬头望向王素绾,冷声开口,“想成为林夫人的女人太多了,可迄今为止,除了我,将军府的大门还未曾入过一个自荐枕席之人。”
沈灵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自荐枕席,说白了不就是说王素绾不知廉耻地想爬上林瑾玉的床,王素绾不是清高吗,这四字落下,不过与无耻卑贱的女子一般。
王素绾总算从林瑾玉身上收回目光,冰冷地盯着沈灵烟,方要开口,就听得沈灵烟又道:“你可知那些肖想林瑾玉的女人,都去哪里了?”
王素绾不言,只是冰冷地盯着沈灵烟,传言皆可闻,她如何不知,可那又如何?
“哎,你个木头。”沈灵烟拿手肘捅了捅林瑾玉,不满道:“你那些烂桃花去哪了?你说说吧,我懒得说了。”转头望向玉案,“皇上,我说了这许多话,还讨不上半杯茶?”
皇帝一笑,吩咐道:“来人,看座看茶。”
李公公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那王小姐……”安公公是皇帝的心腹,沈灵烟的特殊她是知道的,可王素绾明显是不够看的,看不看座是个问题。
“哎呀安公公,自然一并安排上,哪有我坐着喝茶别人看着的道理?快去快去,说了一堆话嗓子都快冒烟了。”闻言,安公公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无异议便连忙去了,可这一幕就叫王素绾掐破手心了,恨声道:“我竟不知,林夫人竟能做得了皇上的主?”
沈灵烟无所谓地撇撇嘴道:“皇上都不说什么,你着急什么,你若不想坐便站着吧。”一顿,眸子眯了眯,“还是你想入宫为君分忧?”
王素绾一愣,当真不知沈灵烟是如此的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话都说得出口,着急地看了眼皇帝,转而怒斥道:“胡言乱语,我心悦林……”
“沈灵筠,曾一再伤害烟儿,看在其为烟儿长姐的面上,只将其禁足于林家,终身不得出。”林瑾玉忽然开口,神色冷清,“吴秀雅,终身禁足于吴家家庙,顾晗,为其寻了一夫,圈禁在西南之地。只柔然公主顿悟,我不曾伤害于她。”
“烂桃花!”沈灵烟愤了一句,又轻蹙了眉头,故作疑惑道:“你好似忘了一人?”
林瑾玉一顿,略作思索道:“那个婢女?呵,在我眼里,不过蝼蚁,此番应是在红帐内任万千士兵碾压吧。”言语间云淡风轻,好似只是说着寻常的时候天气。
若是先前几人的下场只如毛毛细雨一般不叫王素绾侧目,可婢女的下场却叫她暗自吸了一口寒气,清白之于女子便是命,万千士兵的凌辱更胜过凌迟处死的痛苦与绝望,王素绾轻颤了身子,说不出的惊骇。
可那又如何?
不过转瞬,王素绾便强使自己冷静了下来,对上沈灵烟清淡的容颜冷笑道:“我不是她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玉佩,不无得意道:“我有始祖皇的信物,始祖皇曾有言,见玉佩如见他,且不论王家有何所求不得,不论大小,尽皆应下,今日,我就向皇上讨一道赐婚圣旨,如此,你还杀了我不成?”
皇帝的神色淡了,目光凝在那玉佩上久久不动。林瑾玉看了眼那玉佩,却未说什么,只是缓步走至沈灵烟身旁落座,而沈灵烟笑意不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微眯了眼好似在回味齿颊留香,全不将那玉佩放在心上。
这一刻,无人理会的王素绾忽然羞愤不已,她只觉自己成了众人戏耍的猴子,为什么,见玉佩如见始祖皇,不该是人人诚惶诚恐吗?可除了跪伏的宫人,她想折辱的沈灵烟半丝也不受影响!她忽然恨极,却是冷笑一下,正待开口,却又叫沈灵烟截住了话。
“便是杀了你,有何不可?”
皇帝一顿,目光落在沈灵烟似笑非笑的面上,却并未开口。
王素绾一愣,随即狠捏了手中的玉佩,冷笑道:“我如今手持始祖皇的玉佩,杀了我,无疑是冒犯天威,沈灵烟你好大的胆子!”
“冒不冒犯天威我不知道。”沈灵烟稳当地放下茶盏,又拿手帕擦拭了不染纤尘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我只知你的命是瑾玉救的,如今拿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妥,瑾玉你觉得呢?”
林瑾玉自然点头,清淡道:“当初不过顺手,若是早知有今日这一遭,你便是受尽凌辱暴尸荒野我也不会停留一瞬的。可没有早知今日,既然你惹了烟儿不高兴,那你还是去死吧。”
王素绾不敢置信地望着林瑾玉,浑身战栗,似是不敢相信如此狠辣恶毒的话是自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口中说出,惊惧之下忍不住踉跄后退。
此时,太监禀报道:“皇上,王大人求见。”
皇帝看了眼三人,摆手道:“宣。”
沈灵烟一笑,起身走至王素绾跟前,眉目清浅,笑意盈盈,轻声道:“要你的命倒不至于,不过让你回到当日而已,能否留住清白,端看王小姐的造化了。”
“林夫人,还请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