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都有不少人上青山寺,百姓,王公大臣,以及络绎不绝的医者,可青山寺仍如往日般清静,不喧嚣,不纷扰,甚至从往来之人的面上看得出克制的沉默,不论是真心或假意。只烟火缭绕更盛往昔,青山寺藏于青山之中,如坠云雾,恍若仙境。
沈灵烟下不得床,担忧着林瑾玉,可多思无益,沈灵烟便央了鱼跃教她女红,心知非一日之功,沈灵烟学得极为认真,也将心思付诸在暂显生涩和杂乱的一针一线上,交颈鸳鸯歪了脖子,可也有别样的趣味。
“夫人,蓝焰说要见您。”
沈灵烟眼皮都没抬,淡淡道:“不见。”
暗卫停顿了一瞬,又道:“夫人,此番是蓝焰再三请求属下才来禀报的,您看……”那日听得蓝焰道是全天下只他有解药,暗卫尽管将其折磨地不成人样,但到底留了分寸,只为能从蓝焰口中套出解药,毕竟如今已是第七日了,可众多医者还未研制出解药。
沈灵烟顿住行针,目光微凝,半晌道:“见他就不必了,你与他说,我只许他一个条件,且只在我认可范围内,若是不成,便不成吧。”
暗卫一怔,逾矩地抬头看了眼沈灵烟,只见其神色淡漠,眸子冷清,全然看不出什么想法。沈灵烟忽然抬头,定定地望着暗卫,眼里深沉似海,暗卫心头一凛,忙低头领命而去。
鱼跃紧抿了双唇,犹豫了半晌道:“夫人,若是那蓝焰不满足于您的……那该如何是好?”
沈灵烟淡淡一笑,声音轻如鸿毛道:“他只想要瑾玉的命,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满足的,给或不给都一样,我等的不是他。”也不知温子然如何了,自那日离去再无只言片语传来,可沈灵烟信他。至于俞惜燕,成日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有无进展,可沈灵烟信她,沈灵烟也相信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不是叫她来当个寡妇的。
鱼跃抬头看了看沈灵烟,形容憔悴,面庞沉寂,鱼跃忽然发觉沈灵烟好似与往昔不同了,安静,沉默,将心思都藏起来了,全然不似往日灵动,叫鱼跃心痛异常。沈灵烟行为跳脱时,鱼跃就暗自盼着沈灵烟能规矩些,可如今真的规矩了,反而心疼起来。
暗卫再无踏足,沈灵烟仿佛也不在意,只认真地穿针引线。
“烟儿,外祖母来看你了!”
沈灵烟抬头望向厢房,唇边含了极淡的笑意,“外祖母您来了。”久等不至靖国公夫人,沈灵烟私以为是病了,如今听得这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无甚不妥当。
靖国公夫人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不过转眼就到了床榻前,瞥见沈灵烟手里绣得不成样的锦囊,心里微松了一口气,却是佯怒道:“怎的不好生养着,还做这等劳神的活计,收下去,改日也不许你家小姐做了!”后半句是对鱼跃说的。
“外祖母,不过打发时间,不碍事的。”话虽如此说,可沈灵烟还是依言让鱼跃将其收走,似是颇为无奈,轻笑看向靖国公夫人道:“外祖母何苦跑这趟,山高路远的,若是将您累着了,可是烟儿的不对。”
靖国公夫人略带恼怒地瞪了眼沈灵烟,“你外祖母身子骨还硬朗,当年与你外祖父上阵杀敌,如今能叫这青山寺给累着了?”此话一出,苍老的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傲气。
沈灵烟从善如流道:“是是是,外祖母是巾帼英雄,谁也比不得!”
插科打诨几句后,靖国公夫人敛了神色,认真道:“烟儿,先前外祖母不来瞧你,是因着祖母着人去寻白眉大师了。”一顿,似是轻叹了一声,“人是寻见了,可白眉大师只道贵人另有其人,且并未说是何人。”
沈灵烟神色镇定,仔细思索着靖国公夫人的话,半晌呢喃道:“贵人啊……”若所料不错,此贵人不是俞惜燕就是温子然及其相请的人,思及此,沈灵烟轻轻绽放了笑意,笃定道:“既然白眉大师如此说,瑾玉这命老天爷是收不回去了。”对于白眉,沈灵烟是心有怨怼的,可如今带来这个消息,叫她对白眉改观不少。
见沈灵烟没有乱了分寸,反倒心存希冀,靖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忽然好笑地看了沈灵烟一眼,笑道:“你可知方才我上山遇着谁了?”
沈灵烟不解,疑惑地望着沈灵烟。
“我遇着安阳伯夫人了。”靖国公夫人拿茶润了嗓子,“她是来逮人的,俞大小姐的婚期近了,成日在这山上算怎么回事。”
沈灵烟轻蹙眉头,“惜燕的婚期不是还在后头?”
“前几日不知为何,两家忽然提前了,就在五日后,安阳伯府能按捺到如今才来逮人也算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
沈灵烟为难了,“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叫沈灵烟知道,俞惜燕婚期提前是林瑾玉从中作梗,怕是沈灵烟就要去将林瑾玉活活打醒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便是。
祖孙二人还未商量出什么所以然,门外又有了动静,不必说,自然是安阳伯夫人,还是从俞惜燕处碰壁的安阳伯夫人。
安阳伯夫人满面愁容而来,见了沈灵烟与靖国公夫人才扯出牵强的笑,沈灵烟不无愧疚道:“夫人安好,灵烟身子抱恙,不能起身相迎,还请夫人见谅。”
安阳伯夫人素来和善,忙道:“你好生歇着便是,讲究这等礼数作甚。”又转头望向靖国公夫人,方要行礼,靖国公夫人就摆手,安阳伯夫人一笑,便落座在鱼跃搬来的锦杌上,眉目间仍是化不去的愁绪。
沈灵烟认真地看着安阳伯夫人,挺直的腰板忽而深深地拜了下去,安阳伯夫人一惊,忙起身相扶,虽说只是坐在床榻上弯了腰,可沈灵烟面容严肃,眉目坚定,足以见其诚心,直起身来后温柔地抚了小腹才道:“夫人,我知今日您来是为了寻俞姐姐,可灵烟有个不情之请,想将俞姐姐再留几日,因着白眉大师有言,俞姐姐是瑾玉的贵人。”
靖国公夫人神色变化了一刹,瞥了眼沈灵烟之后道:“白眉大师确实如是说,俞夫人,不是我老婆子胡闹了,只因人命关天,瑾玉是生是死,全系在俞大小姐身上了……我老婆子往日也没求过谁,今日就求夫人许瑾玉一条生路,也许烟儿与其腹中的孩儿一条生路。”作势便要拜。
安阳伯夫人叫沈灵烟的话说懵了,又叫靖国公夫人这一拜给惊醒了,安阳伯夫人连忙扶起靖国公夫人,一脸为难道:“老姐姐,并非是我不愿,只是婚期……”
沈灵烟适时插话道:“夫人,若我请皇上为俞姐姐与陈公子择了婚期,您觉得如何?”
安阳伯夫人一愣,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安阳伯夫人并未应承,只因婚期提前一事却有难言之隐……安阳伯夫人暗叹一口气,难为道:“并非是我不愿,只是这婚期……”安阳伯夫人一咬牙,“不瞒你二人,此番婚期提前,是因着安阳伯府与宣平侯府叫人拿捏了错处,我断不敢拿两府的声誉与前途玩笑啊。”
沈灵烟面色沉沉,莫非有人早得了先机,知晓俞惜燕是林瑾玉的贵人,才如此多加阻扰?若是如此,心思不可谓不深,可关键是此人可是蓝焰?若不是,又是何人?不过当务之急不在于此,而在于如何将俞惜燕留下,外力愈加阻扰,愈发说明俞惜燕之于林瑾玉的重要性。
沈灵烟沉默思忖着,靖国公夫人面色沉沉,安阳伯夫人一脸难为。
“夫人,属下是公子贴身暗卫,属下有事禀报。”
沈灵烟一怔,抬头瞟了眼,却见靖国公夫人与安阳伯夫人并未有任何异常,仿佛并未听到什么声音,不由疑惑,又听得那声音道:“夫人,属下用了秘技,旁人听不见属下的声音,关于安阳伯府与宣平侯府婚期提前一事是公子在背后下了力气。”
沈灵烟轻蹙了眉头,分外不解林瑾玉为何如此,可眼下不急于此事,轻轻松了口气,沈灵烟收敛了心神,抬眼望向安阳伯夫人,认真道:“夫人,我知背后是谁人在作祟,我向夫人保证,我会为两府扫除来后顾之忧,只要夫人应下推迟婚期一事。”说话间,沈灵烟忍不住咬牙。
安阳伯夫人猛地抬头,惊疑未定地望向沈灵烟。
“夫人且信我,不若这般,您先将俞姐姐留于此处,着人下山,若还未收到消息,您再将俞姐姐接走就是,灵烟绝无二话。”
安阳伯夫人稍稳了心神,半信半疑道:“当真?”
沈灵烟认真颔首道:“我说到做到。”话方落,耳边传来话道:“夫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安阳伯夫人不再多说,忙招了丫鬟吩咐了几句,丫鬟得命便出屋,安阳伯夫人这才回头仔细看着沈灵烟,神色复杂。
“待事了,灵烟会让瑾玉亲自求了皇上为俞姐姐择定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