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康老爷子要带人回江南了。
与初入京城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离京时的康老爷子唯有苦笑，更遑论动弹不得的康老太太，失魂落魄的康曼玲，还有抗拒不走被打晕的康曼婷。康老爷子想，这或许就是康家欠林瑾玉母子，如今是偿还了。
康家虽远在江南，可当初又如何不知女儿的困窘，只是碍于坤和长公主的权势滔天，他们只当不知，所幸女儿也不曾回家央求什么，直至最后，香消玉殒，康家也没人多说什么。
沈灵烟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与康老爷子说话的林瑾玉，神色淡薄，不见伤感，更不见愧疚，沈灵烟便知，林瑾玉是恼了康家的，自此本就淡薄的情分怕是消磨殆尽了。
“外祖父，保重。”
望着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康老爷子，除了这两个字，林瑾玉不知该说什么，与康家的助益不可能有，他只愿康老爷子能健康长寿，或许这也是他母亲的心愿，否则怎么至死也不肯让康家牵扯其中。
康老爷子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肖似自己幺女的林瑾玉，半晌伸手轻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能有今日，外祖父很欣慰，为官之道你比外祖父更明白，外祖父也就不再多说，伴君如伴虎，你且记着慎之又慎。”
林瑾玉恭敬道：“外祖父您放心了，瑾玉会谨慎的。”
康老爷子颔首，看了眼沉默的车厢道：“你放心，康家之人不会顶着你的名号胡作非为，你外祖母和两个表妹我会仔细的，你回吧。”转身上了马车，“走吧。”
马蹄嘚嘚，车队逐渐的远去，林瑾玉站在原地没有动，空阔的街道上，瘦削的身影，说不出的孤寂。
沈灵烟看得心头钝痛，前几日林瑾玉送走了生父，举城之内再无父族。今日林瑾玉送走了外祖一家，举城之内再无与母亲有干系的人，除了自己，林瑾玉孑然一身，京城泱泱，唯有他是孤寂的。
“你还有我。”
沈灵烟走至林瑾玉身旁，伸手握住略带薄茧的手，静默地陪着他。当日她初来乍到之时，沈灵烟也觉得天地间只她一人，弱小，无依无靠，叫人心生惶恐，可时日渐久，她拥有的也越来越多了，许氏，林瑾玉，靖国公夫妇……所以她要陪着林瑾玉，叫林瑾玉身旁再热闹起来。若是不能，那他也有她。
今冬是暖冬，晴朗的日头总是挂在天边，直至两人拖拉的影子只有半人高，林瑾玉才转头对沈灵烟道：“走吧，日头晒够了，也该用膳了。”话方落，沈灵烟的腹部应景地叫了一声，两人相视，不由得扑哧一笑。
林瑾玉心疼地揉了揉沈灵烟的肚子，随即揽住沈灵烟的腰，沈灵烟只觉眼前一花，再仔细看时已经回到了东院，不由得怔住了，若是散步而归好歹也要十来分钟，这一晃神就回来了，古代的功夫果然高深，“林瑾玉，我想学武！”
林瑾玉焉不知沈灵烟花花肠子，点头道：“好，待你吃饱了我便教你。”
严嬷嬷素来是个仔细的，匍一入屋沈灵烟就闻着饭菜的香味，沈灵烟忙拉了林瑾玉往屋内去，还嘟囔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可严嬷嬷准备好膳食，却没打算给沈灵烟一个好心情，屏退了下人之后，严嬷嬷低声道：“三愣子已经安葬了，小五也寻了些线索，不日就有结果了。”
三愣子是因为追查蓝焰的行踪而死的，得知三愣子死讯时，除了满心的愧疚难受，更多的是无力感，实力，沈灵烟从未如此渴望过。
想起三愣子的死，沈灵烟的心情沉重了，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膳食也索然无味了，沉默了半晌道：“告诉王叔，三愣子若有什么心愿一定要满足，需要什么就与我说。还有，叮嘱小五，无论如何，命最重要。”
素日古板的严嬷嬷一愣，随即点头应下，可她心里却是不平静的，高门大户之人何曾将市井小民的命看重过？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玩物，不过是奴隶，用时召之即来，不用时弃如敝履，可沈灵烟却迥异于常人……她忽然明白自己愿意留在沈灵烟身边的缘由了，再看看林瑾玉的作为，她也明白了，冥冥之中，二人总该归于一处的。
待严嬷嬷退下，林瑾玉盛了碗皮蛋瘦肉粥与沈灵烟，这还是沈灵烟独创的，温言道：“生死有命，他是他的劫难……如今你能做的，便是不断强大自己，才有余力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保护该保护的人，愧疚，永远是最无用的。”其实林瑾玉是吃味的，虽说吃死人的醋不应该，可林瑾玉还是不愿别的男人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沈灵烟如醐醍灌顶，连日来的抑郁去了大半，拳头捏得紧紧的，忽然抬头，认真道：“林瑾玉，我要学武！”
林瑾玉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方才我就允了你了，你的话说一遍我都会牢记在心的。来，用粥吧。”又往沈灵烟跟前的碟子夹了龙井虾仁，“学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保护人也不是非得学武不可，只要你将你那几间铺子经营好了，有了银子一切好说话。”
林瑾玉虽想让沈灵烟依赖自己，可他知道沈灵烟并不想依附谁而生，即便是他，所以他愿意助她，让她更为强大，若有朝一日沈灵烟用自己养结实的翅膀飞走了，那也是他的命。不过林瑾玉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沈灵烟真是饿极了，一口气用了小半碗粥才停下道：“正好我缺几个忠心的，笨没关系，可以教，心思不正的再聪明我也不要。”
“这是自然，你且放心，过两日挑好人你亲自过问。”林瑾玉浅尝辄止就放下了长箸，望着沈灵烟道：“蓝焰是个心狠手辣的，此事交由我来吧。”若是那个小五又出事了，可不得叫沈灵烟心里又多装一个人？
不想沈灵烟缓慢又坚定地摇头道：“小五他们有他们的渠道，怕是你手下之人也难及，小心些就是了。”略作思忖道：“你放几个人给小五他们吧。”
林瑾玉颔首，自然而然地又给沈灵烟盛了碗粥，自己却不再动筷，沈灵烟瞥了他一眼道：“你不吃了？我记着你饭量可不小。”毕竟那会她可是喂得手都酸了，想着，目光在林瑾玉的身上逡巡了几圈，略微嫌弃道：“太瘦了不顶用。”
林瑾玉眼睛微眯，以危险的口吻道：“不顶用？你确定？”
沈灵烟没做它想，理所当然地点头道：“瞧你那小身板，风一刮你就倒了，哪里顶用了？”平日沈灵烟也是插科打诨，说话没个正型，眼下自然也不觉有什么。
林瑾玉勾唇一笑，意味深长道：“今晚我会好好叫你知道我到底顶不顶用。”
沈灵烟舀着粥的手顿住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还未说话面色先红了，支支吾吾道：“你，你想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想叫你多吃点！”暗自嚎叫了一声，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林瑾玉轻轻哼了一声，“左右我是要叫你知道的，为夫我不论哪一方面都是顶用的，还是顶顶有用的。”
沈灵烟强自镇定，瞥了一眼傲娇的林瑾玉换了话头道：“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话本子了？”以前可不会为夫为夫地说着，不是偷看她藏起来的话本子是什么？
“咳咳。”林瑾玉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即义正言辞道：“为夫就是想多了解了解娘子罢了，如此也知道如何哄娘子欢心的。”想起话本子里缠绵悱恻的情情爱爱，林瑾玉心头一荡，随即又觉得好笑，在未遇到沈灵烟之前，怕是看也不会看那话本子一眼。
沈灵烟就驴下坡道：“夫君想讨我的欢心？”见林瑾玉点头，接着道：“只要夫君今夜老实听话，我就喜不自胜了。”
不想林瑾玉二话不说地点头，深以为然道：“既然娘子开口了，为夫岂有不允之理，娘子放心，为夫最是乖巧了。”
听到乖巧二字，沈灵烟扑哧一笑，忙放下手里的粥，坏笑地打量了林瑾玉，笑道：“夫君如此容貌，当得乖巧二字。”
小不忍则乱大谋，林瑾玉忍了，只是已经开始盘算起日后如何好生“招待”沈灵烟了。
“我想见温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