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墨家讲的是兼爱,”郑洛忽然开口,“如果爱无差等,男女又有什么差别,如果有能力为什么不能担当巨子?而且这是师父的遗命,我想大家不应该有人反对吧?”
何长老马上附和:“郑公子说得在理,不愧是老巨子大人的门徒,就是比我们这些人见识高!白公子,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是老巨子选中的巨子大人,从今以后天下所有墨者都将对你言听计从,死不旋踵!”他再次单膝跪地。
“言听计从,死不旋踵!”所有人都再次跪下,除了郑洛。
白灵月愣了愣,终于缓缓点点头,说道:“关于我是女儿身的事情,几位长老知道,会继任你们的门徒可以知道,范围就控制在这么大,明白了吗?”
“谨遵巨子之命!”八个人齐齐发声。
她被动地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她也明白了现在没有道理能讲了,就算是不想要这个位置,也要等到以后找机会,可是她代理巨子的责任已经两年,仔细想想也无所谓了,这也许就是命运。她只是看着郑洛,面前的这个男子和师父两个人曾经是她的天,她从来不相信爱无差等,她真正在乎的人从来都非常少,而现在,这两个人要她自己撑着这片天,她必须一个人走下去了。
终于完成巨子的继任,打发八个长老走离开,郑洛一直陪着她,最后何长老跟他们道了别,他才在她身后说:“我今天要连夜离开,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回头看看他,也觉得有些累,说:“我送送你。”
他们学会骑马的时候,他十岁,她只有八岁,他把她抱上自己的小马带她在村外的野地里奔驰,她就在他胸前咯咯地笑。转眼也是十年,兄妹两个人又像小时候一样,骑在一匹马上慢慢向村外走,他勒着缰绳,刚好把她环在身前,随着马的步伐一颠一颠,两个人的身体也一下一下碰撞。白灵月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她和他之间实在太熟悉,加上墨家根本不讲究这些,可是,和金羽之间的任何肌肤之亲,却都让她害羞,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想到了这个人!而郑洛心里却却丝丝缕缕升起些不一样的感受,这样靠近她让他身体有些燥热。从来,他都没想过她会是别人的,他太早把自己的心给了她,以为她也是一样,甚至这一次回来,就是打算好要和她表白,带她走,却没想到他陪她那么久,还是错过了她长大。
“师父之所以要这样,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他低着声音,在她耳边问,声音平直,告诉自己再不能表现出任何。
“嗯。”她垂眸,她已经想明白了,师父要这样,其实是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也让她明白并不是因为郑洛离开了才选她成为巨子,外面那个盒子的意思,就是要师兄帮她,本来两个徒弟不管谁当巨子,另外一个辅佐这一个都是责无旁贷的。“可是你还是要走。”她轻叹,师父的苦心还是没有什么用。从怀里面掏出一个木质的花纹奇特的牌子,她继续说:“至少拿着这个,我需要你帮助我。”这个牌子象征的是地位最特殊的一个长老的位置,这也正是师父留给他们各自的位置。
“我不拿,月儿,把这个给聂穹,你可以信任他。从今以后我都不再是墨者,玉佩我不会再戴,不再受墨家的庇护,你也不用派人找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请巨子大人成全。”他难道想要一个人走吗?逼自己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心里面尽是苦涩。
“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难受吗?是不是墨者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哥哥。”她不勉强,收起符令,只是深深闭起眼睛。
“对,你是我妹妹,月儿,告诉哥哥,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云家人?”他用下巴扣住她的肩膀。
她感觉到这个动作有点不对,轻轻动了动表示不悦,说:“我不问你去做什么,你也不要问他是做什么的,哥,这是我的事情。”
他松开了她,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叹口气,她,已经是别人的,还能说什么呢?
“哥,永远都做我的哥哥,好吗?有一天出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来送我。”
“好。”
回程的路上,白灵月一路奔驰,她有点难过,郑洛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他心里的想法她以前不清楚,这一次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甚至明白,自己给了他多么深重的伤害。也许没有遇到金羽,她的一生也不会和郑洛之外的谁在一起吧,只是心已经给了一个人,就再也收不回来,而郑洛在她身边那么久她却从没对他产生不同的感情,所谓缘分不过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无能为力。
进城以后她已经被另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心神,无暇再顾及远去的师兄以及自己远去的少年时光,她现在只想回到金羽身边去。
寅时已经快过了,天还没有亮,策马到天堂居门前,她放下马,跃身直接上了楼顶。她的轻功高超,并非全是师父要求,也是她自己的一种爱好,从小她就觉得轻身如燕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似乎很多事情都在自己的控制之内。迅速找到金羽睡的房间,她双脚挂在房檐上,探身下去想要用手勾住窗框,探下身却吓了一跳,金羽就站在窗边,顿时和她来了个脸对脸。
差一点把持不住力度掉下去,她稳住心神重新勾起身子,就听到他略微有点愠意的声音:“进来吧。”
她翻身进入,稳稳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屋里面没有点灯,但能看到他已经站在屋子中间,他非常淡定地问:“有什么解释吗?对我用药,突然离开,然后再这样跑进来,我差一点忘了,你这样的女子一定不简单。”
他不是愤怒的表情,但是这两句话就听得她脾胃发寒,再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缓缓走到他面前,举起右手,让他看到上面的戒指,说:“认得这个戒指吗?今晚是墨家巨子继任的仪式,一个时辰之前我成为了新一任巨子,这是我对你用药的原因,我必须很快离开,但是仪式结束之后我用最快的速度回来了,因为我想要见你。这样的解释你可以接受吗?”
他的目光瞬间变化,本来只是假装的生气,想要惩罚顽皮的小女孩,这一下却用一种出离了惊讶的目光盯着她,非常复杂的表情,她却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回想起几刻之前,她还那么单纯强烈地想要回来看他,现在忽然觉得太傻,她已经是第四十九代墨家巨子,无法以一个单纯女子的身份与他相恋。又走近他一些,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他,她恨恨道:“不能接受我的这重身份,是吗?也许我是某个江湖门派的人,你可以不在乎,我是墨家人,只是个普通的墨者,你也可以接受,但是我是巨子,是掌控着很多人的生死,维护着天下权力平衡的人,你就不能接受了,对吗?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巨子吗?我也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像灵玉那样,爱上一个人就嫁给他。可是我已经责无旁贷,我师兄离开了墨家,如果我再离开,墨家就要面临没有巨子的局面,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很有可能就完了,不要说是前任巨子的门徒,就算我只是一个普通墨者,也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你以前从来没提过,你是墨者。”他眼神已经有些空洞,他确实想过她的身份可能特殊,可能有一些事情瞒着他,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是这样的,他终于明白云天看到他的玉佩时候的奇怪表情代表着什么。
“你上一次离开之前,我说过这次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就是这个。那个时候还不能确认我会继任巨子,我也想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她一直盯着他,已经感觉到很大的无力。她知道自己不了解他,可她一直没有来由地相信他对她就像她对他一样无条件去爱,这一刻她忽然清醒了,从古至今,哪有把女人看得比自己的霸业更重要的男人呢?何况他还背负着国仇家恨。
“怎么会这样?”他皱起眉头,努力想着解决一切的办法,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就是这样的,金羽,趁现在还来得及,也许我们该收手,我不可能背叛墨家,你不可能背叛天堂会,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向对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分开,再也不要相见,对我们是最好的。”她还是说了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拿出这种态度的,这样的时刻,不是应该扑到他怀里流泪吗?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决绝站在这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反白,这让她脸上的决绝看起来太过清晰,他呆立在原地,用陌生的目光盯着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一步步向后退,他想要拉住她,几乎就要冲上前了,却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他不可能说他不在乎,他身上背了太多仇恨太多责任,也许背不起爱情了……
她的眼泪,在跃出窗口的一刻掉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让她在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秋深了,清晨的风最凉,她从来不知道风是这么凉的,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向上望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却又有那么些许的轻松。这一个晚上,她失去了伴她长大的哥哥,又失去了刚刚恋上的爱人,这种感觉不是不痛的,但是为了这个巨子的身份,舍弃了自己的爱情,又似乎是伟大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身份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她可以选择隐瞒,却总有一天会爆发,她再也不用承担这种担忧了,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人,就不应该在一起。对自己说,就当是一个小小的错误,本来就是认识没多久的人,不会成为多大的伤痛。和自己说完这些,她起身回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