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也在跟着他的话,想象一幅和美的田园隐居生活,可是他一提孩子,她就怵然一惊,但是也不想再逃避这个话题,马上开口说:“羽,萱萱的事情我真的很自责,我没有保护好她,你肯定怪我,我自己每每想起来都心痛到不行。”
“不怪你,这件事我毕竟也有责任,我竟然没发觉阮胜晴有阴谋,幸亏她死了,否则我可能会亲手杀了她。我知道你难受,我跟你一样难受,你知道我那段时间怎么过的吗?就每天喝到烂醉,直到看到你出现在眼前为止……”
“羽……”
“好了,不说我,我都不敢跟你提孩子,怕你难过,现在能跟我说说,萱萱是什么样的吗?我想知道她和我梦里面是不是一样。”
不怕,现在有他和你分担,不用再怕!她这样告诉着自己,开口:“她爱笑,不爱哭,说话特别的早,就是个小人精,学什么都特别快,才三岁就会背诗会认草药甚至会一点下棋,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就算病恹恹的也不哭不闹,特别体谅人,她长得像你,特别是眼睛,我每次看到她的眼睛……”她跟自己说别哭别哭,但是控制不住,声音越来越颤,眼泪很快就淌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他慌忙给她擦着眼泪,自己的眼眶却也开始发热,“我们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别哭,我在这儿,以后都不要再让你哭。”
她点着头努力收了眼泪,在刚刚的情绪里缓不过来,只想依靠着他,抬头傻傻问:“我们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当然会!我们要生好多孩子,我耕田你织布,我们再在院子里养些鸡鸭什么的,过年就能吃肉,好不好?”他用手掌擦干净她的脸,捏了一下她哭红了的鼻子。
她被那个过年吃肉逗笑了,忽然又清醒一点,觉得他所描绘的不过是一个幻象,问:“那,皇上肯放你走吗?从知道你叫他八哥开始,我就觉得他不会放你。”
金羽被这样一问,正问到症结所在,没了笑意,顿顿才说:“八哥?早就不这样叫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试试。”
她给他点了头,可她已经感觉到他们不可能成功,云天怎么会这样放过他们,何况她的身后还有墨家,难道要他放弃一切,而她仍然做这个巨子吗?
送走了金羽,她把景郁叫到屋里来,问:“你跟我说实话,我还有没有生育的可能?”虽然没人正面告诉她,但她知道自己生萱萱的时候就很困难,对身体伤害不小,后来一次怀孕打胎药下得过猛,又是一次伤害,要再生孩子不是易事。
景郁看着她,虽然是难过的表情,但也是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希望?”
“没有,你那一次生产对**伤害很大,我和师父本来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能第二次怀孕已经是奇迹,不会再有第二次奇迹。”
她刚刚没有对金羽说起这件事,一是不肯定,二来似乎是想跟自己赌一次,如果她还能生孩子,就再为两个人的未来争取一次,不管是对是错是成功是失败,再拼一次。而现在,这个现实摆在她面前,她倒也就冷静了,面无表情地说:“帮我收拾点东西,明天我回子安看看,以后的安排等我的命令。”
景郁被她这个冷冷的表情镇住,点点头“哦”了一声,什么都没多问。
已经是深秋天气,一路走来满目苍夷,白灵月从不知道深秋是可以凄凉萧瑟到这个地步的,这个国家的战争创伤需要慢慢恢复,墨家已经是心有余力不足了。而子安城经历了多次战火的洗劫,更是一片萧条,人口所剩无几,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是老弱病残,秋风吹起厚厚的落叶在街面上划过,空气里面都是生涩的味道。
她勒着缰绳让马慢慢在街上走,街两边的店铺大都没有开张,主街拐角处,黑漆漆紧闭着的酒楼也并不显得不合时宜,她抬起头来摘掉斗篷的兜帽,仰望着上面“天堂居”三个字,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变,只是蒙了尘模糊许多,那是金羽的字。勒马拐弯,向白家酒坊的方向而去。
酒坊却不是荒废了的样子,虽然大门紧闭,但门口很干净,很显然是有人住的,她下马推门,院子里一个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正往里走,听到声音回头来,两个人都愣住。
“东家小姐?”男人仔细看她,试着叫,然后快步跑了过来。
她这才看清这个人左边的袖子是空的,跑过来的时候就在身后晃荡着,但是她实在是没认出来这人是谁,只是一脸茫然盯着他。
“东家小姐认不出了?我是小李啊!也难怪,这人从战场上回来,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刚回到酒坊的时候,更是没人认得我!”小李说着就要帮她牵马。
“小李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李伯的儿子,比她年长一些,很小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玩过,她十六岁回到酒坊他已经去当兵了,中间回来过一次,她印象里是个昂头挺胸很精神的小伙子,而今却成了残疾又驼背满脸沧桑的中年人!
“可不是吗?您是认不出我了,但是我认得出您,您变化可不大!我两年前就因为没了这条胳膊,从军队里出来了,回到子安没处去,老婆孩子早不知道哪去了,只好再投奔酒坊,我爹也早没了,大家可怜我,让我给白家看着院子,大家都说小姐你一定会回来,我们得给您看好了家业!”
听到这里她眼眶就热了,问:“大家都在吗?你们这些年还是靠酿酒维生?”
“在,只要活着的,都在。这年头酿了酒也卖不出几坛,都是叶儿那丫头拿钱过来,她说是她们将军给的,说这酒坊一定不能没了,咱也不知道是什么将军,不过说来奇怪,这子安城每次过兵,都没劫了咱们酒坊,也算是造化了!”
她心里明白了,是金羽替她保护着这个酒坊,让她即使在战乱过后依然有一个可以归依的处所。她在前面院子里看了一圈,她和灵玉原来住的房间上着锁,下人和伙计们的屋子则住满着人,不仅有从前的老家人,也有战争中流离失所的难民,大家看着人老实,又有能力帮一把,就留了下来。看过了这些又到后面作坊看,作坊并没有处在工作状态,但打扫得很干净,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始生产。大家都站在一起看着她,那些认得她的悄悄跟新来的介绍着:“看见没有?这就是咱们小姐,会功夫,厉害着呢,从前做男装打扮,经常在咱们子安城里帮助人的!”
她忽然想起墨家关于尚同的理论,也许墨家追求的就是这种没有差等的感觉吧!本来以为自己不激动,可是一张口要说话却有点哽咽:“谢谢大家!这里是我的家,也是大家的家,我今天忽然明白了一些事,从今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家人,白家酒坊是大家的,真的谢谢你们!”
“小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大家能在这战乱中活下来,不都靠了在这酒坊里面吗?大家是托了小姐的福!”大家赶紧劝阻她,又说一些闲话,怕她真哭出来。
“王妈,你快带着丫头媳妇们做饭,把你们养的鸡宰一只,小姐回来了,咱们得吃点好的!”很显然小李在酒坊里面算是个管家,指挥着大家。
“哦,不用了!”她从激动的情绪里面缓过来,“大家不必为我特别准备,平时你们吃什么就给我吃什么,我一会儿到街上去转转,晚上还要出去的。”
“无论如何,这顿接风饭不能马虎,我的东家大小姐!”大家已经忙活开了。
谁都不许她插手,她就只好出去,也想要再到别处看看,于是信步出门,沿着街道走。其实处处都是一样,家家门户紧闭,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街上只有单调的风扫落叶的声音,她脑子里面有点空,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是一直向前走,隐隐地终于听到一点人的声音。再向声源的地方走一段,竟然是孩童朗朗的读书声,虽然有点寥落参差,但很显然是从书塾里面发出来的。
这样的时候,还有先生教书?还有孩子念书?她快步循着声音走上去,并没看清到底走到了哪条街上。书塾的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没有发出声音,屋子里面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摇头晃脑念着《论语》,塾师把书挡在面前,跟着他们的声音微微晃着头。终于念完了一段,孩子们停下来,塾师说一句:“很好!”把书从脸上移开,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白灵月,两个人同时深深愣住。
黄琮。
黄琮给孩子们提前散了学,把她请进屋里面,她这才发现这房子正是黄家的老宅,只是曾经的高门大户,已经破败到认不出来,院子里的杂草根本没有清理,屋里面勉强收拾到可以住人,只有当做学堂的大厅还算整齐。黄琮忙活着烧水给她沏茶,她看他拿出来的茶杯都是积了尘土又带着豁口的,只能说:“你别忙了,这么多年不见,坐下说说话吧,不差这一口水。”
“不行不行,有朋自远方来,怎么能连茶水都不招待?”他不听,还是自己忙活,很显然是笨手笨脚的。
“好了,那我帮你,”她抢过茶杯来利索洗好,递给他,“黄兄,你这些年怎么样?何时回到子安的?你这里这么乱,你就自己生活?也没娶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黄某……”黄琮此话一出,两个人顿时都有点尴尬,白灵月没搭腔,黄琮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过一会儿清清嗓子,才接着说:“我还能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自从出了大牢,就隐姓埋名到处游荡着教书,战乱的时候,也没人想着念书,勉强活下来。以前不敢回子安,这也是刚回来没一个月,这不是,招了这么几个邻里的孩子上课……”
“你家里人都到哪儿去了?”
“没了,我父母在现在的朝廷占领子安的时候自杀了,家里人也就散了,一个都没剩下!哎,不说我了,白……”他叫出来才发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
“叫我灵月吧。是想问我这些年的情况吗?我嫁了两次人,现在是,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