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无意和金羽纠缠下去,只要你让他不要再找我。至于吕弈,让我去见他,杀了他吗?你就不怕我和他一起越狱?”她还是想要跟他挑衅。
“如果要越狱,你早就走了,连他一起,你放不下的不还是墨家吗?这一点,我们也很像。”云天从龙袍的袖子里掏出她的匕首,放在牢房外面的桌子上,“我们都是有使命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你理解我,那么就去完成你该做的事。”说完转身出去了。
牢房的门被打开,云天留给她的是一个一眼看去就知道武艺不凡的侍卫,他在前面走,带着她向吕弈的牢房去。她把匕首握在手里,冰凉地抵着小臂,仔细观察这个侍卫的步伐,她是有能力攻击他的,可能有一点困难,但胜算也不小,她可以杀了他,救出吕弈,然后两个人一起跑,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但是……云天说得没错,她最放不下的还是墨家,她若是死了,墨家有人管,她若是越狱,墨家面临的麻烦就大了。
幽深地牢的门被层层打开,吕弈就被关在那最隐蔽的牢房里面,最后一道铁门打开,白灵月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湿霉的味道,只觉得浑身湿冷,接着才看到一小束天光下面的人影。这牢房非常大,那一小束天光来自牢房顶上极小的通风口,映着牢房里面飘忽的微尘,吕弈坐在正中央一块勉强可以称作床的铁板上,扭过头来,距离很远,似乎并没有表情。
她想自己是在暗处,他看不清楚的,于是快步上前去,她这才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而身后牢房的门这时候重重合上了。“子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他吗?他身上还穿着她做的那件衣服,只是已经沾了许多血污,头发乱蓬蓬,脸上也都是血和污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手戴着铁镣,用铁索连着铸在铁板上,而他的眼睛一直都闭着,有血污的痕迹自眼角垂下,看起来应该已经瞎了。
“子棋……”她再叫一声,声音已经颤起来。
听到她的声音,吕弈的身体明显震颤了一下,复而又平静了,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低低说:“你来了。”说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她。
她并没把手给他,而是一把拽起他长衫的下摆,那下面没有脚,小腿下面什么都没有!断口处血已经不再流,只是凝结着深深的血块,中间露出一点森白的骨头。
“别看。”他拉开她的手,衣摆又遮住了伤口。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忍不住哽咽。
“他们怕我跑,也怕我自杀,所以就……其实我不会跑,也不会寻死,我一直等着你来,我的命还有一点用。”他说得很平静。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想过他如果是被俘为什么不跑,但她想不到他们会这样残忍地对他,怎么可以?她拼命保护的人,怎么可以受这样的伤害?
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很不平稳,他再次伸出手,说:“没关系的,解紫岑之毒的痛苦,我都忍过来了,何况是这样?我求他们不要砍掉我的手,这样我还可以摸到你。”
她马上把没有拿匕首的那只手给他,紧紧握着,努力压制住眼泪好开口说话:“子棋,你等一下。”说完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门口,重重敲着那扇大铁门。
带她来的侍卫给她开了门,她马上阴沉沉说:“我要一盆干净水,温的,再要一块布巾,干净的,现在就要。”
他大概是领到了一步不能离开这样的命令,杵在那里不动。她马上就火了,喊:“你不想去也不会让那些狱卒去啊?你脑子不会转啊?”
侍卫一低头,出去吩咐人了,她转回身来再到吕弈身边,一边用匕首帮他把手上的铁镣撬开,一边快速说:“听我说,我救你出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们逃得远远的,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我照顾你,治好你,相信我!”她是在他耳边用最小的声音说的,脑子里不断盘旋着计划,给她一个时辰,她可以召集七星过来,大不了是鱼死网破……本来这一切并不在她的想法中,但是看到这样的他,她就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
这个时候吕弈微微侧了一下头,他耳力本来就好,目盲之后就更好,一点点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白灵月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但他什么都没表示,而是说:“不,我不要这样活下去,我之所以一直都没有死,只是还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这时候牢房的门打开,那个侍卫端了水盆和布巾进来,送到他们跟前,放在铁板上,恰看到刚刚被她撬开的铁镣扔在上面,不由停顿了一下。
“怎么?不可以啊?是你们的皇上让我来的,匕首也是他给我的,如果你怕出什么意外怪到你头上,就老老实实到门口去站着!”她一见这人就想骂。
等到侍卫出去了,她才把布巾浸湿了,一边小心给吕弈擦着脸,一边说:“你说。”
“阿络,”他仰着脸任她擦,“我来到这里之后,有几个人来看过我,他们叫你灵月,那是你的闺名吗?我都不知道。”
“那不重要,我是你的阿络。”她急急说着,已经把他的脸擦干净,他的肤色更加苍白了,几乎泛出青色来,脸侧还有一些擦伤,她用手抚着他消瘦得不像话的脸,紧紧盯着他再也睁不开的眼睛,那里曾经有一双带着水色的温和的眸子,他们怎么可以……她拼命控制着眼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哭,但就是觉得一掉下眼泪来,很多事情就失败了。
他淡笑着摇摇头,“不要再因为可怜我,就说这样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黄琮曾经跟我说过他有一个订了亲的未婚妻,他一定会回去迎娶,因为那是一个他不娶的话会抱憾终生的女子。关望岳,也就是郑洛,也与我说过,他爱一个女子,举世无双的女子,为她他才会投奔军中,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再回去找她。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你,我也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爱你,但是娶到你的人是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幸运,虽然是名不副实的,可是就这样有你在身边,也很满足,我曾经想过这一生就这样过去,是值得庆幸的。但是我现在更庆幸,因为你爱的人终究不是我,所以我死后你不会太难过,也不会没有依靠。我喜欢你,爱你,我这一生最后一刻你都在身边,我没有遗憾了。我总是弄不明白,自己这辈子为什么而活着,可是我终于可以死得有点意义。现在,阿络,你凭良心告诉我,你一直以来只是可怜我,并没有爱过我,对不对?”他说得不快,声音也不大,只是低低地诉说着。
她本来是微微弯着身子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还在帮他擦着手和胳膊,这一下忽然站起来,把布巾往水盆里一扔,声音放得很大:“不,吕弈,你听清楚,我白络对天发誓,没有对你说谎,我爱你,我不会让你死,你听清楚!”
他微微笑着,伸出手去找到她的手,接着就沿着她的手臂向上摸索,肩膀,脖子,终于摸到她的脸,手指就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摸,似乎想把每一个线条都牢记住,终于停下来,用手掌抚着她的脸颊,说:“杀了我,他们就会原谅你,我已经是废人,不愿意自己这样活下去,这交易值得。”
她为了不让他摸得太费力,又弯下了身,盯着他狠狠说:“要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死在战场上吗?现在也一样。”
“不,你要活着,”他的脸上露着不可思议的温柔表情,“只有活着,才能达到目的,你还有墨家,还有你没完成的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而我,能活着听到你说一句爱,就算是气话,也知足了。”
“不,不是气话,是真的,我爱你。”她真的受不了了,眼泪马上就控制不住。
“好,是真的。”他似乎是在敷衍孩子,微笑点头。
她忽然也明白他必须离开她了,也许她会来到这里,就已经决定杀他,可是怎么下得了手呢?她怎么可能杀他?她看着他的样子,尽管他已经被她整理干净了一些,可是仍然和从前判若两人,那个身手诡异无法战胜的,眉目精致到要让女子羡慕的吕弈,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成为阶下囚?她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努力想着她还能替他做什么,颤着声音问:“子棋,你现在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他一点也没有她的紧张情绪,轻轻摇摇头,道:“我知道的,这种事情会有感觉。”
“子棋!”她再也忍不住,俯身亲吻他的额头,眼睛,脸颊,然后轻轻吻住他,闭上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她不得不这样做!这个吻,带着一点血的腥味和眼泪的咸涩,她却感觉到甜,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吕弈的双唇轻柔缠绵,从容不迫,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的冷静,渐渐不知身在何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任何事情都抛到一边,直到他的身体忽然僵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拿起了她扔在一边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喉咙!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她想要伸手抓住他却抓了个空,只感觉眼前一片血红,他说出的最后三个字是:“活下去……”
“子棋!子棋!子棋!”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声嘶力竭地大喊,直喊到眼前黑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