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人是否记得,您每一年从各地进恭的珍奇字画中扣下的部分是谁帮您伪造?您以为户部的顾大人就只算是个吕党的人,恰好认识伪造者?那样精细的仿造只有墨家的工艺可以做到,一直以来都是墨家在帮您。”
宰相听到这个,虽然是紧张,可也是经过大风浪的,没停两刻马上说:“你这是血口喷人,这种事情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不可乱说!”
“确实不能乱说,可是您要知道,最顶级的手艺人,在造假的时候是一定会留下破绽的,这在一般人看不出来,可如果刻意去注意,也是藏不住的。大人虽然每年都给墨家大量银钱,但您也说了,这是掉脑袋的事情,谁不留条后路呢?算是知恩图报吧,你们读书人不是讲这个?”
她说得轻飘飘的,他判断不出真假,却不能不有所忌惮,正犹豫着,白灵月又说:“说实话,大人,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如果把您这些年私吞公款的数额爆出来,我觉得有伤和气,不过就五年前治水那一件事,大人也是为子孙三代留足了本钱啊!”
宰相忽地站了起来,把奏折塞进袖子里,说:“夫人放心,这折子明日定然呈到太后面前,我会和几个大人联名要求改革新政。”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大人,着什么急?我一早就吩咐了厨房摆宴,大人就是不给我面子,只当是给我们将军面子,这顿便饭不能不吃的。”她站起来假笑着挽留。
宰相只好忍气吞声在吕府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餐,他和白灵月之间虽然形成了合作关系,但是心里面是都杠上了,他想着找到机会就要整整这个女人,而白灵月则在想,现在是用得着他,以后皇上羽翼丰满,一定把这个贪赃枉法的老头子抄家!
其实皇太后是真的没有什么治国的能力,万事都要依靠宰相,这样,这个很大程度上有利于百姓而损害了国家收入的新政,就被推行了下去,虽然由于这个,文官们的油水变少了,他们没有几个是从心眼里拥护这个政策,可毕竟还是施行了下去。
转眼就是初夏时节,草长莺飞空气里都有一种腾腾的生气,白灵月仍然每日教授皇帝武艺,其余时间则照顾念萱与吕弈的生活,偶尔见一些人,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则是运筹帷幄。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由于皇太后的关系,高官的夫人女儿这样的上层女性没有一个与她来往,但她只是乐得自在,见不到她们奢靡腐烂无聊的生活,反倒少了些烦恼。念萱身体早已经康复,学什么都是极快,问题又非常多,有时候搞得她和景郁都忍俊不禁,吕弈更是对这孩子疼爱有加,怕她一个人孤单,就让一些孩子差不多大的下人把自己的孩子带过来陪她玩。
这天吕弈下了朝没事,起意带萱萱上街玩,抱了孩子问妻子:“阿络,你去不去?”
“你们去好了,早点回来别让她晒坏了。”她约了顾大人谈事情,自然是去不了,过去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说,“好好玩,回来娘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酿圆子,好不好?”
吕弈抱着孩子笑,说:“还真是羡慕萱萱呢!”
白灵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说:“羡慕什么?羡慕你也给我当儿子啊!”说着忽然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说实在的,吕将军在街上走了半个多时辰,一直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他们结婚至今的肌肤之亲,也只限于晚上可以相拥而眠,像亲吻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而留在家里会客的巨子大人,只是开始的一刻没想到自己真会这样做,接下来就全然冷静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吕弈带着萱萱从街上回来,白灵月已经做好了饭,萱萱手里拿着一个和她一样穿着小红褂子的小面人,邀功一样问:“娘,你看好不好看?叔叔给我买的!”
“嗯,好看!可是没有我们萱萱好看!”她弯腰去揉揉孩子的脸,直起身来对吕弈说,“你就会惯着她!”
“女孩子,本来就应该娇惯一点,况且这也不算什么。”他说完就拉着萱萱去洗手准备吃饭。对这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他一直都这么有心,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敌手的孩子。而萱萱则是从不会走路的时候起就对他颇有好感,一直很跟他,许多人看到他这样带着这个孩子,倒是都风传这就是他的孩子,只是以前碍于身份不能与白络结婚,赶上这个世道,才有情人成了眷属。
大家都上了桌,白灵月给每个人盛了圆子,萱萱已经可以自己拿勺子不用人照顾,此刻拿起勺子来,却一脸沉思,很严肃地说:“娘,我有一个问题,想了很久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灵月被她这个“不知当讲不当讲”逗得忍俊,说:“萱萱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娘,如果娘不知道呢,也会帮你问别人找到答案的。”
“那我可问了,为什么别人都有爹,我没有呢?小虎的爹是张大叔,小栓子的爹是良伯,他们都跟我说,爹就是和娘在一起的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是叫娘爹爹,可是后来就没有了,和娘在一起的人是叔叔,可是叔叔为什么不是我爹?”她似乎是把自己搅糊涂了,表情很是纠结。
没想到面临的是这个问题,白灵月一下子愣住,她下意识望向吕弈,以为是他教孩子这样问,可是他也用同样诧异地表情望着孩子,显然非常意外。到底这孩子还是开始想这个问题了,坐在一边的景郁看看她,也选择了闭嘴,事实上在这之前萱萱已经问过她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让孩子自己问娘。
“萱萱是不是很希望和别人一样,有爹在身边呢?”她尽量让自己笑着望着孩子。
“是啊,他们都说没爹的孩子是坏孩子……”从表情判断,她极有可能被伙伴们嘲笑过了。
“那从今以后,就不要再叫吕叔叔,他就是你爹,记住了吗?”她的声音是毫不犹豫的果决。
“爹!”吕弈实在是念萱心中最理想的爹,她二话不说就甜甜地喊。
吕弈反应不过来,只是一脸惊诧,看看孩子,又看看白络,这女人在做什么?
“孩子在叫你!”她笑着提醒他。
“哎……哎!”他一时手足无措,摸摸孩子的头,手就又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吃饭!”白灵月无奈下令。
吃过了饭下人们把碗筷收拾走,景郁带着萱萱去睡午觉,吕弈看着坐在镜子前面整理妆容的妻子,说:“阿络,这样……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我嫁给你你当然就是她爹,她以后跟你的姓,怎样教育许什么样的人家,你都要操心,可不能赖账!”她回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
他并不能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左右,坚持说:“可是……如果……你明白我在顾虑什么。”
她扭回头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毫无表情的脸,说得很平静:“子棋,我们没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至少我,不给自己留后路。”
“阿络……”她的意思是,她会一直做他的妻子,在他身边吗?
“好了,我要进宫了,最近皇上进步很快,我上一次还跟他说,等他练好那套剑法,就让你去看看,炫耀一下我的能耐!”她瞬间又恢复笑嘻嘻的样子。
许多时候,白灵月都明白自己是在表演,演好白络这个角色,墨家巨子,吕将军的妻子,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她,而真正的她已经遗失在了燕城南,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她这辈子不加表演地为自己而活的五年,已经结束了。
可是如果不想那么多,投入到这种生活里的时候,其实一切也都是很好的。吃过晚饭吕弈提议下盘棋,她也就奉陪,萱萱托着自己的小脸在一边观棋不语,很是认真的样子。白灵月的棋路是以防御为主,而吕弈则并非大开大合的进攻,两个人都是稳扎稳打,互相布着局,越下到后面越见功力,每一颗子都要琢磨半天。
吕弈拈着一颗棋子,做犹豫样子老半天,似乎是不知放在哪里,白灵月眼看着自己胜利在望,强自压抑住脸上的兴奋神色,自他们开始下棋以来,她都是输多赢少,这一次看起来可以稳稳赢他一个子,少有的情形。
“萱萱说,爹把这颗白子放在哪里?”吕弈忽然征求起旁边孩子的意愿。
萱萱没怎么犹豫,稳稳指着一个地方,吕弈就放下了,还笑着摸摸她的头。
白灵月马上意识到不对,明明是她占上风,怎么这一个子落下去以后她马上就大势已去了呢?之前她怎么没注意到会有这步棋?把手里的黑子往棋盒里一扔,她一把把孩子抱过来,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小东西!”说完了又觉得不太妥,接着说,“你们爷俩个合起伙来对付我,我当然不是对手!”
萱萱忽然被提溜起来,咯咯地笑着尖叫,吕弈把她接过去,对妻子玩笑:“我们萱萱就是向着爹,怎么着?你嫉妒了?”
“嫉妒个头!”她本来在收棋盘上的子,听到这话差点直接拿起子来砸他,不免就说了粗话。
“娘输了棋,要撒泼耍赖了,我们快跑吧!”他抱起孩子作势要跑。
她也果真就追上去佯装要打,孩子被逗得高兴,牢牢抱着吕弈的脖子,欣赏两个人追闹,一家人笑得打跌。
晚上萱萱吃过药在景郁房里睡着了,就没抱回来,两个人躺在床上,她问他:“萱萱什么时候学下棋的?你教的?”
“没有啊,没人教她,应该就是在一边看会的吧。这孩子真是聪明呢!”吕弈情绪很好,回答得并不上心。
“就是因为这么聪明,我才特别担心,她生下来就有隐疾,再聪明成这个样子,我害怕自己养不大她。”她叹着气,刚刚下棋时的欢快情绪一点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我小时候可没这么聪明!”
那么是像金羽了?他不让自己这样想,发现她是真的在担心,就安慰她:“你别担心,你看看我,我也是一生下来就带着病,我小时候也特别聪明,还不是活到了现在?我看萱萱就是像我!”
“对,像你!”她被他逗笑,抱住他一条胳膊,闭上眼睛,他就用另一只手臂圈住她,两个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