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并没有能够尽快回来,中秋没回来,重阳没回来,眼看着龙彬和白灵玉的婚期将近,仍然没有消息。这期间白灵月貌似非常平静地度过,每天在酒楼里面坐镇,监督自家酒坊的生意,张罗堂妹的婚事,也看不出担心或者想念,其实她也只不过是善于掩饰。
很多时候,当她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间里,忽然就会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她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出现过,他可能只是她的一个幻想,再也不会回来,根本就不存在。她有时又想,她根本不了解他,不知道他什么出身,是做什么的,当然她可以去查,没什么她查不到的事情,可是心里又别扭着不肯。她也不是彻底糊涂,现在她已经习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低头去看自己腰间的玉佩,甚至睡觉时也握在手中,碧绿无暇的玉质,重叠的云纹,那是他给她的承诺,是她的安神剂。她知道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只是因为她太想念,想念到不敢给自己太多希望了,越是分离越是情浓,用情深处,人会有些许绝望,她终于知道,即使是对于她这一种女子,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不重要的。
而她,确实并不是一个可以一心一意想着心上人的女子,全国多处叛乱,朝廷派遣大量兵力进行血腥镇压,她都要派人从中暗暗协助起义民众,甚至劳心劳力分析大局,制约各种攻击的力量。在师父身边多年,这些事情她勉强做得来,却不愿意做,她一直觉得这个任务是师兄郑洛的,师父生前也暗示过这件事,虽然以现在的情况,她继任是箭在弦上的事情,可是她总有一种不甘心,一定要找到郑洛再说。
而郑洛也终于有消息了,他托人给白灵月带话,说,他永远都是她的师兄,却再也不可以是墨家的郑洛,同时有消息证实,他已经投奔朝廷。白灵月听到这个消息,忽然产生一种极其坏的预感,这不仅仅是郑洛背叛墨家的事情,她和他,也许要走上对立的不归路。她心存最后一点侥幸,她要见到他一面才肯罢休,她要做最后的争取。
消息再次传回来,郑洛约她九月二十子时在师父的旧宅见面,正是龙彬和灵玉的婚期啊,金羽又迟迟没有消息,她也是心乱如麻。
九月十九日,天堂居酒楼已经装饰成迎接喜事的样子,处处张灯结彩,掌柜指挥着伙计在招牌上挂红绸子,所有人都忙里忙外,一片喜庆。白灵月走进去,一路都是人跟她打招呼道恭喜,龙彬闻声从里面迎出来开,一个拱拳:“白兄,你来了!”
“嗯,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走近他,拍拍他肩膀,“明天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倒还贴切,有一点嬉皮笑脸。
她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说:“你岳父岳母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他们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抽不开身,全部由我代办,你这边呢?”
龙彬凑向她耳边,道:“姐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要打听我大哥的消息,其实大哥要是有消息,也一定是给你的啊,怎么可能先给我?”
“你就是这样看你们的兄弟情义?”
“反正,我有什么消息,一定先要告诉灵玉。”他嘿嘿一笑,才正了正色,“我大哥一向是说一不二,他要是答应你会回来自然就会回来,他不方便总是给你消息的。”
她狐疑看他一眼,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顾左右而言他,很快就忙别的去了。这时候邮差站在门前喊:“白络白公子在不在?有你的信!”
她出门接了信,付了打点邮差的铜板,低头看看信封,上面只有“白络亲启”四个字,但是她已经从字体辨认出是黄琮。左右看了看,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就坐到楼下大厅的角落里看信。
“白姑娘:
见字如面。
我来京城已经一月有余,一切都好,在客栈认识许多同科应试的学子,大家高谈阔论,很有一些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同门,大家比拼才华却又互相敬重,结识到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也算见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即使在这些全国优秀学子中间,我也觉得自己书读得不错,见识也不低,下个月就会进行科试,然后还有殿试,好好发挥夺魁也是有希望的,请姑娘静候佳音。
这些日子以来,和朋友谈论多了,我把姑娘从前对黄某说的话又细细重温起来,发现姑娘的见解确有许多高超之处。从前我多是站在朝廷的角度看问题,认为国家的整体富强繁荣就是为民众谋得的最大福利,却没想过百姓要的是什么。国与民之间必然存在矛盾,国家让利于民,百姓才能有好日子过。这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民间疾苦,想了很多,你说的没有错,现在的朝廷满足的是自己,皇上愿意纵容贪官污吏,原因在于皇家的利益没有受损,而且自有统治者以来,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我还是坚决不能同意暴乱造反可以解决问题,这一点上我们同样是一致的。如果这次黄某能够高中,必定会做一个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不在乎自己的名与利,只是为苍生多做些事情。
就到这里,姑娘自己保重,许下的诺言,希望还记得。黄琮敬上。”
她轻轻笑出来,在她面前,他从来不肯输嘴,现在不再辩论想法倒越来越靠近了。她从信里面抬起头来,并没有朝大厅中央的方向看,就已经感觉到一束犀利而深厚的目光盯着自己,而店里面的所有人忽然之间都鸦雀无声。
她迎上那个人的目光,一个不算高大但身型偏厚的男人,年龄应该刚过而立,当不得好看,眉宇间却有一种令人不得不臣服的气势,一身淡灰色锦袍,一眼就看得出出身高贵。他用一种肆无忌惮的目光审视着她,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佩玉上,又回到她脸上,脸色和目光同样冷凛,所有人那一瞬间好像都被他冻住了。
龙彬率先醒过来,赶紧跑上前,低低叫了声:“领主。”然后又快步到白灵月身边,把她领到这个人面前。
从大家以及龙彬对这个人的态度,她已经大概猜到他是谁,而比猜测这个人的身份更强烈的感受是,她感觉到自己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她几乎无法忍受这种巨大的压迫感。
“白兄,这个是云天云公子,领主,这个就是我们和您说起的白络公子。”龙彬在云天面前的姿态,谦卑到极点。
“云家八爷,久仰了。”她拱拳,尽量抵制住内心的软弱,不卑不亢。
云天负手而立,淡淡说:“久仰了,墨家白公子。”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已经完全清楚对方的身份。
白灵月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有点惊讶的,她知道这个人是天堂会的领主,却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云八。云家可以说是仅次于皇室的名门望族,或者说比皇家根基更深,历朝历代官场中都少不了云家的人,而云家就是有这个能力,打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律,任何人当政,都必须用他们。但是一直以来,云家都低调,不如那些和皇家走得近的大家显贵,却平平稳稳走了几百年,步步上升,盘根错节无人能够撼动。墨家一直在小心天堂会势力的发展,却一直没有查到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这一次云天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不奇怪他知道她的身份,奇怪的是云家以自己的力量想得到天下也不是难事,为什么要用这种民间组织的手段。
两个人上楼进入一个小隔间,云天就打发龙彬去忙,龙彬临走时对白灵月使了眼色,才很不放心地离开。
“我很惊讶,一直以来只知道前代巨子有两位高徒,却不知道白络公子竟然是女儿身。”云天的声音不大,却有一丝危险的味道。
“我也很惊讶,带领贫民造反的领袖竟然是当朝宰相的弟弟,前太傅的儿子。”她毫不退缩。
他冷笑一下,脸上皮肤动起来,竟让人不寒而栗:“我更加想不到,金羽说的他想要娶的女子,竟然会是你。我想,他应该还不知道你是墨家人,而且是下一任巨子吧。”
“我只是来不及告诉他而已,何况,他也没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她这样说着,心里却评估了一下金羽在天堂会的地位,再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玉,发现他不可能是一般的重要角色。
“我不会,让天堂会的二号人物,娶墨家巨子,以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嫁给他,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会不会成为巨子,还是未知数,这些事情也是我和金羽两个人的事情,充其量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恐怕不是您说一句就可以的。”
“你以为,金羽还有父母为他的婚姻做主吗?说实话,能为他做主的人只有我。我听说,在西南,你的人正在和我的人合作,也许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云天完全是胜券在握的姿态。
“不可能!”她几乎等不到他把话说完,“几千年墨家都只站在弱者的一方抵抗残虐百姓的攻击,我想你不会希望你永远是弱者,而墨者只守护百姓。就算我和金羽在一起,我也不可能动用任何墨家的力量帮他,更不要提帮你们!我说过了,我不一定会成为巨子,也不想当这个巨子!”
“你必然成为巨子,郑洛不会回去。”
“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她终于被激怒了,虽然她也知道云天的四哥就是专门进行信息收集工作的,云家的关系网错综,不比墨家弱,什么消息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这也正是他们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但是窥探她可以,窥探墨家,她不能忍受。
云天的情绪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笑意:“这样易怒,确实不适合做巨子,云家和墨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掌握墨家的消息,从来没有利用过,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她微微冷静了一下,确实她手上也掌握很多云家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招惹绵延千年的墨家,是云家的聪明,“不管我和金羽会怎样,墨家的利益我绝对不能出卖,如果你真的反对,你真的有办法让金羽放弃,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只是刚刚认识的人,虽然一见倾心,也还没到难分难舍的地步,她想,在一个男人和整个墨家之间做选择,她不会犹豫。
“你知道他给你的玉佩象征着什么吗?”他忽然问这个。
“本来不知道,今天看到你忽然明白了,这是你给他的,是云家给他的保护,是吗?”
“对,是我自己的玉佩,只有云家人才有,代表整个云家势力的保护,而你给他的,同样是白络身份的象征,也是整个墨家的保护,你们只认识了三天,就给对方这样的承诺。你刚刚那样说,就已经有把握我没有办法,金羽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我现在不会对他做什么。”云天似乎是妥协了。
“我没有把握。你可以去告诉他我刚刚的选择,也许他也会放弃我。”她轻轻说。
两个人对视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很好的对手。云天笑过之后,半开玩笑说:“如果你真的是男子,我恐怕是真的要提防墨家了!”
“就算我不是男子,你也不该掉以轻心!”她看着这个散发着王者之气的男人,问,“云天,你为什么想要这个天下?”
“我为什么不想要?”他说得云淡风轻而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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