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快乐幸福,日子过得就越快,念萱百天这一天,正是金羽结婚的日子,前一天直到太阳西下,他还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她终于开口问:“你不回府啊?”
“这里就是我家,我还要到哪里回府?”他说得一脸无辜。
她看看他,再看看他,想要说让他对阮胜晴好一点,但终究是说不出口,好像这样说是辜负了他的感情。其实他对阮大小姐好一点对她不是没好处的,现在这样冷落着人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报复在她身上了,可是真要说出口又发现自己没那么大度,不说也罢。
这夜他不依不饶,一遍遍要她,孩子就放在床边摇篮里,她压抑着声音,他就吞着她的嘴唇,用最原始的方式,让她和他一起生,一起死。最后她实在撑不住半晕了过去,他还是不放过她,直到她感觉他的的声音已经非常遥远,甚至于她后来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她的梦境,他说:“我一点也不想走,我现在想和你一起死掉。”
“羽,我们要怎么办?”这是她完全昏睡过去之前问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无法回答她,只能抱紧她,享受这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错觉,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可以这样温暖相拥的夜晚,明明不过是一次政治联姻,他以后还可以经常到这里来,可是他心里就是害怕。
清晨他离开的时候,她实在是醒不过来,他吻吻她,说:“我走了。”她只是“嗯”了一声,他只好再转身看看女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准备好的金锁,放在她身前,说:“念萱,要长命百岁啊!”又碰碰女儿粉嫩的脸蛋,才离开。
白灵月觉得昨晚金羽那样折腾她的目的之一,就是不让她面对今早的离别,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阳光的强度和射进来的角度,就知道,他成功了。身边念萱已经被巫长老抱走了,她动一下身子,觉得腰酸,想起昨晚的一切,低低咒骂着,非常难为情地起身洗漱,好像还没从某种不真实感中解脱出来,更没想起他是去结婚了。
所以当她吃完早饭,看到程彦跑进来喊:“夫人,将军遇刺了!婚礼上有刺客!”她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她清醒过来,三两步就跨上他骑来的那匹马,向将军府奔去。
大将军府一片喜庆,到处都是红色,但现在已经分不清是红布还是血,刺客单身一人,手里拿着两把刀,背上还有两把没有出鞘,身后已经放倒大片侍卫,身边的几个也都不敢近身,但都努力控制着他与金羽的距离。刺客余光一直在金羽的方向,可以看出他的目标就是那一个人,大多数侍卫都只是受伤,他不像是想开杀戒的样子。金羽身边最近的几个侍卫除了程彦之外都紧紧护着他和阮胜晴,阮小姐已经吓得浑身战抖梨花带雨,金羽自己的剑也已经拔出来握在手里。
一时间刺客已经突破了身边的几个拦路侍卫,向着那一群近卫奔去,金羽身边的近卫不仅武艺不凡,所用的钢刀也是特殊锻造的,普通兵器无法匹敌,刺客手里的两把刀没两下就断了。他拔出身后的两把,大喝一声,最前面的两个近卫竟已经被震到一边,但与下面两个一交锋,两把刀没多久又被砍断,与此同时两把刀的刀把堪堪击在两个侍卫的胸口上,两个人被震出丈外。
白灵月就在这个时候赶到,看到的是金羽的最后一个侍卫手中的钢刀被一个格挡的动作震脱手,而金羽的剑也已经出手。“住手!”她的声音和银针同时发出,而那刺客背对着她以最快的速度躲过她所有的针,立稳身形之后却又愣了愣。她抓住时机跃到刺客身前,随便接了把刀指向他,可他并不看她,点足就向金羽而去,他拔出了腰间藏着的匕首。白灵月也是一愣,马上追上去,一刀落下,刀锋与匕首相遇,刀刃应声断裂,她心下立刻了然,徒手迎上去,护在金羽身前,一招招拆开对面刺客的进攻。她听到身后金羽的喊声充满焦虑,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出事,她已经从蒙面刺客仅露的一双眼睛进一步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她的师兄郑洛。
太过熟悉的身手,她知道自己赢不了他,他却也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应付,这样缠斗下去露出破绽金羽就有危险,于是设法把他引离行礼台,引向外面院子的角落。郑洛当然不会真对她下手,甚至一下下的对招都非常犹豫,步步后退,一个错神匕首就落在了她手里,背也已经靠在了墙角里。她把匕首顶着他颈间,趁人们还没有追上来,低声叫:“你快走!”
“下手吧,月儿,死在你手里我高兴。”他侧侧头,声音里有点笑意。
“你知道我不会,快走,没时间了!”她把匕首横在他面前。
“为什么?月儿,”他似乎一点想逃命的意思都没有,“他要娶别人了。”
“因为我爱他。”她的声音刚落,他胸前已经出现了一把剑,她不可置信地回头,金羽收剑,郑洛的身体随之向后仰,靠在墙上滑了下去。她的膝盖也随之一软跪在了地上,盯着师兄胸前汩汩涌出的鲜血,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洛一只手捂住胸前的伤口,抬起来看到血,又用力捂回去,另一只手抬起来,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得坐在了地上。“你怕血,别看。”这是这个叫郑洛的男子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哥!!!”白灵月瞬间崩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
婚礼是完全被破坏了,白灵月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收场的,她恍惚了一阵,醒过神来还是跪在郑洛的尸体旁边,甚至不知道金羽去做什么了,中间许许多多人来劝她,她都没有反应,直到日落的时候巫长老了解清楚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抱着孩子赶过来。
“夫人,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一些吧,这样对郑公子可能也是一种解脱!你看萱萱一直哭着找娘,我们都得为活着的人活着。”她故意把孩子递到她面前,眼睛却一直盯着郑洛的尸体,这个她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前代巨子最看重的弟子,虽然脱离了墨家,其实整个门派都对他保留着尊重。
孩子确实在哭,看到孩子白灵月终于有一点回魂,目光一寸寸挪向孩子,伸出已经僵硬的胳膊,抱住孩子。念萱在她怀里渐渐安静,感觉到怀抱里这一团鲜活的柔软,她终于清醒过来,看了巫长老一眼,意思是她要知道全部事情经过。
“南边的消息刚刚到,这次郑公子来行刺将军,是签了军令状的,他若是杀不了将军,回去也是一死,所以他才不愿意脱身吧,”巫长老也了解,以郑洛的功夫没这么容易被杀,这样正面堪堪的一击,很可能是完全不想躲避的结果,“你在郑公子和金将军之间,总得有一个选择。
孩子温暖的小身体在她怀里动来动去,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早就做出了选择,只是没想到这个选择的代价这样庞大,“这是我哥哥啊,哥哥啊……”她不甘心地不断喃喃,嗓子完全是嘶哑的,仿佛陷入了癔症,不能自拔。
这是一个漫长难熬的夜晚,白灵月喂了孩子哄孩子睡下,就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匕首,一动不动。金羽坐在窗边的椅子里,不敢靠近她,他回忆白天的事情,反复回忆那一剑刺下去的瞬间,她回过头来的第一个表情仿佛想要杀了他。仿佛一切都是命运已经安排好的,他怎么会一击而中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他奔过去的时候匕首在她手里,她应该是没有危险,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制住刺客收押待审,为什么当时他只有杀人一个念头?这个人,又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当做亲哥哥一样的郑洛?再次抬头看看他呆若木鸡的妻子,他明白她最受不了死人这种事,何况是郑洛,可他也觉得心寒,终究那个人和她一起长大,在她心里比他重要,人是他杀的,她是不是要他偿命呢?
两个人就这样枯坐了一夜,白灵月始终不能从她和郑洛过往的记忆中自拔出来。六岁她随师父回去,第一次见到他,他在院子里站桩,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却一直跟着他们,师父要她叫他师兄,他低着头问可不可以直接叫哥哥,村头张家的小男孩就有个妹妹,他也想有一个。他和她一起练武,学各种东西,他学什么都比她快,比她好,总是他在帮她。有一次一起和村里的小孩子们打架,一起受罚在院子里跪着,跪久了她就睡着了,醒来还是跪着,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而他还是跪得直直的。八岁第一次骑马,他把她扶上马背,自己也上来,拉着缰绳的手臂环着她,时快时慢在原野上走了大半天,他带她去抓鱼摸鸟蛋,做精美的风筝带她去放,甚至带她去偷喝师父的酒……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她记忆里根本没有练功的苦,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学会了那么多,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带着她满世界乱跑的男孩儿就变成了勇武的少年。关于一起度过的时光,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十四岁的那个秋夜,那时的她不明白他目光中的意味,他问她,长大之后想不想当巨子,她回答不想,他又问她想不想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她反问我们不就是会一直在一起吗?那时候的她把他当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从没想过会分开。他摸着她的头笑笑,月光朦胧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一刻也不是毫无感觉,许久之后,她才明白,那笑容里有一种断腕的壮烈。自从遇到她,他的一生似乎就找到了主题,他做什么都带着她,他为她放弃巨子之位,为她让出子安而获罪,最后,他为她死。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生命,这是她当做是亲哥哥的人,她知道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伤害她,他永远不会,师父曾让他们发誓,永不可互相为敌,她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而现在结局已经了然,她终于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