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会意,接着说:“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不过我会记得去岳父灵前上香的,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上一次我见他的时候,他身体还不错。”
“你见过我爹?什么时候?”她着实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金羽和父亲从没见过面,而且金羽的行踪她应该是知道得非常清楚才对。
“就在……在我们吵架不见面的时候,我听说岳父回了子安,就特地来拜访一下,我们结婚那么久,还没让老人知道,非常不对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子安来,也算是替你回来看看吧……”
竟然是在那个时候,那个两个人一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他竟然代替她履行做儿女的义务,来看过她的父亲!无须再问为什么,她有点不能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去埋在他胸口上,问:“那,你和我爹说了什么?”
“你爹见了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叹了口气,问我你怎么样,还说你性子倔,让我多担待,又说你和普通女子不一样,希望我不要对你要求太多,我跪在你爹面前发誓保证给你一辈子的幸福,所以你可不能让我食言啊!后来我和你爹还喝了半坛子的百年陈酿,你爹好像也挺喜欢我,可能因为我酒量不错,但是白家百年陈酿的味道虽然甘醇,究竟不如你的天上人间好喝……”
他虽然已经越来越接近说笑话,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把脸埋在他胸前掉了眼泪,他感觉到她肩头抖动,赶紧抱着她哄:“好了,我说这些不是想逗你哭的,我见过岳父,和他相处得很好,不是件好事吗?”
“我是个不孝女……”她喃喃。
“你看我看不是一样的吗?我替你做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少一点遗憾。”
“羽……”她情不自禁送上自己的双唇,他吻得很克制,像是激烈一点的亲吻也会伤到她和孩子。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他哑着声音说:“你刚刚不是说帮我温着晚饭吗?现在拿过来好不好?”
她愣了一瞬,脸就有点红,披上衣服去给他拿饭,实则他们心里都清楚,他是到了控制的边缘,才会突然提吃饭。
这一夜两个人相拥而眠,清晨金羽天不亮就醒来了,抱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女人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就觉得特别伤感。他从来都没有被幸运眷顾过,虽然已经是统领千军的大将军,内心里却从未感觉,命运可以握在自己手中,而此刻此生最爱的女子就躺在自己怀里,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骨肉,单单是这样想一想,他都有一种感谢上苍的冲动。这一刻突然产生一种恐惧,害怕她像他拥有过的所有东西一样离他而去,不,对她,他绝不会放手!
他轻手轻脚起身,去给岳父岳母上了三注香,又拿着玉笛在院子里低低吹奏了一曲,回到房间见她还没有醒,于是俯身轻轻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时辰到了,我得启程了!”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继续,“你自己小心,我会尽快赶回来。”说完摸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又摸摸她的头发,再轻吻她一次,才动身走了。他想她是听得到,尽管是在睡梦中,也一定听得到。
她确实听到了,他一起身她就醒了,笛声她也听到了,只是,她忽然不想面对这一次别离,这软弱,来的突然,又没有理由。
几天之后,燕城将军府的两个厨子和五个下人真的浩浩荡荡来到子安白家,同行的还有白灵月唯一的徒弟莲儿。对于金羽这样的兴师动众,她只有笑纳,前一次失去过一个孩子,她也确实不敢再胡闹,每天都只是静养。她离开这段时间,莲儿显然没有疏于练武,一套剑舞下来看得出又进步不少,她现在也不能教什么了,莲儿不爱学针线,就每天在酒坊里了解些和酒有关的事情,倒也自在。
三个月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服丧期满白灵月脱去一身白衣,换上初夏的薄衫,小腹的隆起已经微微能看出来,和金羽约定好回程的时间,两个人差不多能同时到达燕城。这天早起她吩咐下人把院子里树下埋的酒启出七坛,只留一坛在这里,然后自己叫了架马车出城了。目的地是城外师父曾经的住处,这三个月她每天想着来这里,可是真的鼓起勇气,还要等到这最后一天。
前代巨子的院落已经现出荒芜,这院子没有派人打扫也没有转卖出去,就这样放着。白灵月深一脚浅一脚越过杂草来到师父墓前,静静跪下,呆呆望着墓碑许久,才低声开口:“师父,灵月真的不是一个好巨子,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墨者,害死何长老他们,我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可是灵月本就不想成为巨子,我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您让师兄走,是为了让他给我幸福吗?幸福可能是无法预计的,现在的灵月就很幸福,可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师父,巨子的身份真的让我好累,若是灵月辜负了墨家,师父你不要怪我,好吗?”深深下拜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看不起自己,就在今天早晨,她接到飞鸽传书:“金羽已带阮胜晴回燕城。”
消息并不来自程彦,而是另一个身为阮家家丁的墨者,金羽从子安出发之后,她联络夏城的岳长老,利用了这条线。而这些日子来自程彦的消息就只有将军一切平安,这也同样让她很失望。阮胜晴是现在阮家掌家者阮正贤的独生女,据说也是漂亮得好似神仙,白灵月得到的消息是,阮胜晴对金羽一见倾心,也不管他已有妻室,就是做小也愿意跟来,这显然也成为了阮家和他们合作的一个条件。金羽的态度始终都含糊,而最终把这位大小姐带了回去,看来也是非纳不可了。可是她还是打算带着七坛自酿美酒回将军府,这样的没有骨气,也不怪她气恼自己。
马车走得慢,四天才到达燕城,金羽谎报了半天时间,提前到了,把阮胜晴安置好才回府,做出刚到的样子,站在门口迎接她。见马车停下来,马上就上前扶她下车,打量她一切都好,目光又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一会儿,才挽起她的手进府。白灵月先到灵玉那里坐了一会儿,逗了逗长大不少的龙槐,才回到他们的主卧房,金羽已经等在屋里,马过来扶住她,问:“累不累?想吃什么叫厨房去做。想睡一会儿吗?”
她抬头看他的表情,并看不出任何虚伪,自己的心思倒显得过分,但她还是开口了:“没有把阮小姐接进府里住?”看着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脸,她只能继续,“这种事情瞒不住我的,娶不娶先接进府里再说吧,毕竟是你带她回来的,免得影响你们和阮家的合作。”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挣脱开他的手,到桌边给自己倒水喝。
“灵月,”他急急从后面扶住她的手臂,又不敢用力,“我不会娶别人,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定会有办法!”
“先把她接进府里,过了这关再说,我还回城南那个小宅去住。”她说得很平静。
“灵月!”他却急了,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扭过来。
她还是轻描淡写:“这将军府人来人往,我本来就不喜欢,我的墨者不方便出入,回我那里安安静静,对孩子也好。”
“可是你让外人怎么想?而且我怎么办?”
“我管外人怎么想?你要是想见我也到那边去不就行了?”她竟然对他嘿嘿一笑。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忽然不太舒服,她的这个安排算不上多么妥当,却也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一路走来他已经看清阮胜晴和灵月不可能相处得好,还是过了这一关把这位大小姐安排给云家那几位。而更让他不舒服的其实是她的姿态,他何尝不知道她一点不愿意他纳妾?她这个态度,是为了体谅他吗?这个女人啊!
白灵月在将军府住了一天,又回到她的城南小宅,跟着她的是莲儿、一个佣人一个厨子,以及撒泼耍赖一定要跟着姐姐的灵玉。这小宅里也头一次焕发出了生气,随时都有人声,间或龙槐就会放声大哭,热热闹闹,倒是让人心里踏实。
同一天,她们前脚离开,阮胜晴后脚带着几大箱东西来到将军府,虽然是安排了她从后门进入,可几乎所有府里的下人都当她是未来主母。但是几天之后,大家又都意识到不是这样,将军府根本没变回这座大宅,大将军从那天起就再没回过这里,被安排照料阮大小姐的丫头本来欢天喜地,这几天也安分了不少。
白灵月觉得自己把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每天早睡晚起,食欲极好,心情,如果排除掉必须刻意忽略心底的忧虑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家里什么事情都有人打理不用她操心,有了身子也就坐在一边口头上指导莲儿练武,更多的时候只是哄哄龙槐做做针线看看书。金羽只要公事忙完,必然第一时间赶回这里,街面上的一些闲言碎语或是一些真实情况,她想知道自然也是能知道的,但是每天晚上他帮她沐浴之后,打横抱起她日渐沉重的身体,她就什么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