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她忽然之间百感交集,微微愣住,最后只是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的脸上,似乎丝毫没有受伤的痛苦,哑着声音说:“我以为我没有命看你女装的样子了。”说着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一瞬间她几乎要掉眼泪,却只是上前俯身在他身前,脸对着脸,狠狠说:“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去,你得逞不了,你以为你死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要让我一辈子都生不如死,是吗?这么恨我吗?”
他愣了愣,缓缓说:“对不起……”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满脸落寞的表情,本来就假装出来的气愤马上瓦解,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羽,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就当我不是墨家的白络,你不是天堂会的金羽,我们只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男女,在我们走上对立之前,好好在一起,好不好?也许我们可以努力避免对立的一天,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他努力抬起手,擦着她脸上的眼泪,声音低低的:“不要哭,以后我们都只要笑。”
她握住他的手,自己把脸上的眼泪抹掉,用力点点头,努力笑出来。
“你伤得很重,先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去熬点粥,吃了东西好吃药,再过两个时辰我帮你换药。”她不断想着应该做些什么,摸着他带着胡茬的脸。
“对不起,本来应该是我保护你,现在却要你照顾我。”他侧脸感受她手的触觉,却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生病的痊愈速度,和心情是有很大关系的,金羽正是壮年,多年练武,身体最好的时候,加上白灵月悉心照顾,就算是内外伤深重,治愈速度还是非常快,三天之后胸口上最重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此刻她帮他换好外敷的药,看着他喝下内服的药,往房间的碳盆里加了几块碳,才放心坐下,看着他闭上眼睛,她也不知不觉迷糊了。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很快睁开眼看着她,手指小心地沿着她的脸庞摩挲。她真的是累了,这三天她几乎没有合眼,照顾他无微不至,夜里睡在外面,每两刻就会起身检查他的情况,又要提防着城里四处抓他的官兵,此刻看着她累极睡着的脸,他心里面涌动着许多复杂感觉。她算不上顶漂亮,脸上甚至缺少一点女性的柔美,也许是多年扮男装的原因,总是让人觉得清清冷冷,而且她是墨家的巨子,关键时刻可以杀伐决断的人。但是他爱她啊,愿意付出生命的爱,他现在,只想把她当做自己的女人,他只想要想办法一直把她留在身边。
身体的伤痛渐渐消退,他脸上笑容多了起来,其实,就这样面对她,两个人,每一刻都让人觉得应该分外珍惜。对白灵月来说,她是到现在才知道,金羽的某个侧面,是很会开玩笑很没正形的,甚至有点无赖,像个小孩子。而她也明白,他是忍着疼不想让她担心,他想要她开心一些。
她给他的伤口换药,把火盆拿到床边,把他身上的绷带拆掉,露出精壮的胸口,擦干净上一次残余的药,检查伤口愈合情况,然后在手指上沾上新的药膏,小心敷在伤口上。看着她专注的表情,他笑着说:“这些天身上都被你看光了,以后你可要对我负责任!”
她嗔瞪了他一眼,说:“我可不受这样的道德约束!”
差点忘了,她是墨者,他这些天也注意到,这个酒坊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做饭煎药劈柴生火她任何事情都会做,而且都做得很好,甚至他喝的药也是她开的方子,效果还不错,她还可以施针助他疗伤。以前曾听说过墨者最讲究劳作,以学习到最多的技能为光荣,看来确实是这样,他估计她种田都能非常在行,她在生活上是一个完全不需要男人的女子。
“墨家不是最讲究爱无差等吗?”他有意要开玩笑,潜台词就是你怎么会爱上我呢?边说边用手帮她固定住包扎的白布。
“墨家的主张不一定都正确,有很多地方都是自相矛盾,正常人很难做到的,但是墨家最大的优点在于它给人一个坚定的信仰,一种关于没有差等的社会的希望,这个也许很不现实,但对很多人都非常重要。没有墨家的力量,形势很有可能失去平衡。”她认真给他解释。
对于墨家,他也有一些了解和思考,现在听她这样说,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问:“灵月,你是怎么成为墨者的?”
“六岁的时候,我在酒楼门口玩,忘了在干什么,被师父看到了,他就找到我父亲说想要收我为徒教我一些武功,还可以教识字还有其他事情。本来我父亲不愿意的,但是念及我母亲生我而死,觉得我命硬,学点功夫防身也好,就答应了。我师父就是前代巨子,我还有一个师兄,他觉得自己不信仰墨家,出走了,我只能当巨子。”她一边说一边处理手上的工作,最后用布巾把手擦干净,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过去了,似乎毫不在意,“你呢?你是怎么长大的?一定吃过不少苦!”她注意到他身上有很多陈年旧伤。
“还好,少年时候有过一段艰难,为了生存,凭着一点三脚猫功夫就想讨生活,还好后来遇到领主。”他比她还简洁,其实他真的是什么苦都吃过,为了每天几个铜板在码头上扛麻包,和一群大小差不多的流浪儿在街上找事情做,实在不行就直接抢,甚至险些被抓去当娈童,幸好及时跑掉了。那个时候才十岁出头,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仇,只是想着要保护龙彬。
提到云天,她神色微微变了一下,最近她得到消息,云天已经知道金羽在她这里,拜托她好好照顾,以后必有重谢。就凭这几句话,她对云天的感觉更坏一重。
“我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她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上一次我对你用了一点药,你怎么会知道,而且没有反应?”
“我对大多数毒药都有一定的防御力,剂量不大的话不会有作用。”他简单回答。
她心里却明白,怎样才能变成这样,他必然是习惯性小剂量服用毒药,使自己的身体产生防御力,是在刀尖上过活的人才会这样做。她这一刻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再让他过这样的生活,她要保护他!默默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她说不出话来。
他反握她的手,脉脉望着她,说:“灵月,等我的伤好了,我们成亲,好吗?”
她忽然产生一种大喜过望的感觉,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没有真的妄想过自己可以嫁给他,他是守不住的男人,他们的身份都太特别,她以为两个人只要现在能守在一起已经足够幸运了。缓缓点了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在喊:“小姐,小姐,开开门!”
金羽的眉皱了一下,他害怕又出什么意外,望着她床边作为机关的床柱,这些天他已经多次被降到床下。白灵月却微笑起来,她已经听出是叶儿的声音,而她的笑,却是因为他。
由于这些天一直伪装成酒坊里已经没有人的样子,她迅速把大门打开一条缝,把小丫头一把拽进来。叶儿马上抱住她的大腿,哭着:“小姐,不要赶我走,我不要回家,让叶儿一辈子都跟着小姐吧!”
她把她扶起来,看她哭得狼狈的一张小脸,完全没有想到要拒绝,有个帮手当然好,叶儿又是知根知底的,安全。原来叶儿回到家之后家里就逼她给本地一个老地主做小妾,她不愿意,趁家人不注意跑了出来,没处可去只能跑回白家。
凄凄切切听完叶儿的哭诉,白灵月带着她见过了金羽,跟她说:“这是我的朋友,在这里养伤,你没事帮我煎煎药就行,你就叫他金公子。”
金羽觉得小女孩傻乎乎的,开玩笑说:“你是灵月的丫头?要是不介意,你可以叫我准姑爷。”换来的当然是白灵月狠狠一瞪。
叶儿虽说生性活泼,但对陌生男子还是腼腆,低着头叫了声:“公子好!”扭身到她从前住的地方去整理东西了。
叶儿回来之后,白灵月的负担明显轻松许多,可以更专注于照顾金羽的伤势,他的外伤愈合很快,已经开始自己运功调理内伤。没事的时候他们交谈,谈很多东西,各自的经历,墨家和天堂会,现在的局势,很多很多。渐渐敞开心扉的两个人,发现最初那命中注定的一个眼神背后竟然躲藏着这么大的宝藏,他们都非常自然地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若不是顾及到金羽需要休息真恨不得彻夜彻夜促膝长聊,高山流水,也不过如此。
这个冬天雪很多,又一场大雪过后,天气初晴,天地一片明亮,叶儿吵着堆个雪人,灵月知道这个时间金羽在房里面运功疗伤不方便打扰,闲来无事也就答应了。两个人穿着棉袍在雪地里堆起一个大大雪人,和普通雪人不同,这一个是完全按照真人的大小和样子堆成的,白灵月本着已经深入性格的对工艺的精确要求,让叶儿去厨房拿几样食材和小刀,以使得这个雪人更逼真,小丫头才一走,她就看到一只青翠色的小鸟飞进屋子里面。
她知道那是金羽的青鸟,他和云天联系的方式,大冬天里这么小的一只鸟的出现是很奇怪的。青鸟是一种奇特的鸟类,驯养它,给它喝下两个人的血,以后不管这两个人在哪里,它都能在两人之间送信,飞行速度极快,比飞鸽传书稳妥得多。她之前也只是听说过,前些天才第一次见到。
鸟儿很快从窗口飞了出来冲向天空不见了,她还在看着天空发呆,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心里马上产生的是警惕,感觉到自己没什么事,又听到身后叶儿欢呼的声音,她才缓了口气,掬起一捧雪转身向她砸去,两个人在雪地里笑闹了起来。
门打开的声音吱呀一声,金羽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显然是被两个姑娘的傻劲逗到了,他身上衣服单薄又小,是白灵月扮男装时的衣物,虽然只是披着仍是小得可怜。她马上跃到他身前,就没注意叶儿,脑袋上又被砸了个雪球也毫不在意,只是帮他拉着衣服说:“你怎么出来了?会着凉的,快回去躺着!”
他还是淡淡笑,目光无限温柔,伸手轻轻拨掉她头上的雪,说:“帮我到后门去取一样东西好不好?有人帮我把我的衣物放在那里了。”
“没问题!”叶儿已经向后跑去。
“只是衣物?”她有些不放心得望向他,怕叶儿弄坏什么。
他已经拉着她进屋,随口答:“应该只是随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