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辙又叹了口气,又斟了杯酒,一口饮下,然后起身向着屋外走去。屋外正有几名小旗官在巡视,见他出来连忙行礼,严辙心生厌烦,挥手止住,说道:“我今日有些疲乏,先回屋歇息,若无要事就别来烦我。”说罢转身就走。
这间宅邸并不大,严辙三转两转便回到自己房间。他双手推开房门,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背对房门坐
在桌前,此时天色已黑,房中并未点灯,那黑色身影与房间幽暗所重合,显得极其诡异。严辙倒是毫不在意,回身将房门关好,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房中几盏油灯点亮。
灯光将房内照亮,那桌前身影也变得清晰,只见一个容貌秀丽,长发披肩的美貌男子正在用一双纯金所铸的雕花筷子吃着桌上的几样精致小菜,那人竟然是河野宗政。
河野宗政看了严辙一眼,淡淡的说道:“不知道你几时回来,便未等你,我还没吃几口,要不要一起来。”
严辙意兴阑珊的坐到桌旁,懒散的说道:“不必了,我不喜欢吃别人剩下的,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有事找我,说吧,什么事情。”
“还挺痛快,”河野宗政笑了笑,一边继续吃着小菜,一边说道,“我已经找到了宗弼的下落,告诉我你们和东厂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严辙起身,从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取来一个酒瓶,打开封口,牛饮一口,然后用袖子擦擦嘴,说道:“我师父已经将九幽四鬼派来,他们负责来送死。”严辙把酒瓶向桌上一放,大马金刀的再次坐在桌前,“师父让他们去杀天峰那小子,他们还查到了一些你们的蛛丝马迹,所以我说他们送死,你肯定懂吧。”
河野宗政取过一个酒杯,放到严辙身前,“既然有酒,为何不给我也斟一杯。”
“好,那我们就碰一杯。”严辙拿起酒瓶斟了两杯酒,与河野宗政各取一杯,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说道,“现在整个江湖都乱了起来,矛头都是针对天峰那小子,这都是你的手笔吧。”
河野宗政夹了一箸麒麟鲈鱼在口中细细品尝,直到严辙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才开口道:“不错,是我做的,是我将天魂剑出世的消息散布出去的,怎么了,不可以吗?”
“那你是否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弟弟会被整个江湖追杀,到时候他的麻烦越来越大,”严辙略显生气,“我是为了让他自由才与你合作的,你不觉得这样会害死他吗?”
“我不觉得,”河野宗政毫不在乎,“未经磨砺又怎知宝剑锋利,我就是要好好磨砺他,而且,”河野宗政将筷子放下,紧紧盯着严辙,“他原本被东厂、锦衣卫和四剑侍追杀,虽然是三方人马,但背后的主使可都是你们的皇帝,虽然会有勾心斗角,但是很容易达成一致,因为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功劳的大小不一样而已。”
“然后呢?”严辙接着问。
“江湖可就不太一样了,”河野宗政给自己倒了杯酒,将杯子凑到鼻尖,细细闻了一下,“果然好酒,我都已经喜欢上了,”接着一口喝下,在口中细细品味了一番,“江湖中人虽然迫于东厂淫威而屈服,但实则暗流涌动,而且多数人只求自己利益,所以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得到天魂剑,届时,不只会误导、隐瞒东厂,更可能会与东厂拔刀相向,那时候宗弼的敌人虽然会变多,但是朝廷想抓他却只会更难。”
“所以这就是你四处派人借你弟弟的名字乱杀人的缘由,只是为了把江湖搅乱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我也真的没想到,你竟连少林寺都敢去,”严辙对河野宗政的做法并不认同,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确实行之有效。
“少林寺又如何,只要敢挡我的路,哪怕是东厂,我现在也敢冲进去杀了那个姓陈的太监。”
严辙听到此话,目光收缩,杀气甫出,右手慢慢将跨在腰间的绣春刀紧紧握住,声音冰冷的说道:“楚宗政,你别忘了我曾经说过,我帮你只是为了让冷天峰那个臭小子能够自由,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会背叛我师父,如果想找我师父麻烦,那你可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河野宗政看着严辙,讥笑道:“严大人,我劝你还是把刀放下,想杀我,你可不够格。”说着,河野宗政起身便向着房门走去,“今日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就告辞了,你放心,只要你师父不来找我麻烦,我就不去找他麻烦,”河野宗政走了两步,正欲开门,突然又停了下来,虽未转身,但是声音仍然传到严辙耳中,“严大人,我叫河野宗政,别再忘了。”
严辙此时已松开紧握的绣春刀,但神色依旧警惕,他用极其冰冷的声音说道:“这么喜欢这个倭人名字吗,别忘了,你是个汉人。”
“我没忘,我的家族都是汉人,”说着,河野宗政停顿了一下,“只有我一个人选择当倭人,因为我父亲就是为了当个真正的汉人才会从东瀛来到中原,但是死在了东厂手中,”河野宗政深吸一口气,努力自己平静下来,“所以我还是好好地当个倭人吧。”
朵颜卫,乃大明兀良哈三卫之一,位于绰尔河流域,属大宁都司。自永乐年间起,朵颜卫便一直与大明保持着通贡互市的关系。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统塞上九十城,带甲八万,革车六万,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
契而尼老骑着一匹白马慢慢向前,二十名随从也骑着各色宝马紧随其后。一行人马不停蹄的疾驰七天七夜这才从斡难河畔到达大宁城下。
这大宁城乃是顺天府北京城与辽东交界之处,不仅有朵颜三卫互市、驻守,此处与瓦剌亦有交界,故此,在街市之上可以见到辽东一带各部族之人,同时这里亦是鱼龙混杂,危机隐没其中。
契而尼老与部下二十余人接来自钦察,相貌更是与西方白色人种相同,因此在辽东各部看来皆属异族。百多年前,蒙古西征,铁蹄之下无数白人被践踏,更被蒙古人奴役、买卖,其时虽有大批的钦察人被编入蒙古军中称之为“钦察营”,蒙古大军南下攻宋之时,钦察营曾在百丈山一带歼灭宋军五万,“黄毛鬼”之威震慑大宋,江汉一带,能止小儿夜啼。但在蒙古人眼中钦察人依旧不过奴隶之身,被唤作“色目人”。
现今,辽东各部皆受当年蒙古人之影响,因此仍将钦察人视作低贱之人,而汉人却仍对这些“黄毛鬼”恨之入骨,因此契而尼老一行人一旦出现在市集之中,定然会引来麻烦,故此一行二十多人虽是在盛夏,但仍然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口鼻,唯恐被人认出乃是西方白人。
过不多时,二十余骑已到达大宁城外,二十余人在马上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心中感叹:“不愧是大明,果然恢弘。”
“前面的可是契而尼老?”就在契而尼老正在感叹之时,一名在城门外的重甲骑兵远远看到了他们,向着他们喊道,契而尼老向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名重甲骑兵身后马上还坐着一个身穿东厂服饰番役,契而尼老不识东厂官阶,但是看那番役官服华贵,想来品阶不低。
契而尼老细细看去,只见那番役腰佩长刀,脚踏马靴,看着十分干练,衣袖左肩处绣着一个银色狼头,狰狞可怖。契而尼老微微眯起眼睛,暗暗点点头,心道:“看来就是那人了,没想到猎狼卫的首领竟如此年轻。”
原来一路之上,一行二十余人虽然日夜兼程,但是在途中始终与东厂有所联系,东厂心中曾说大宁城西城门外会有一名东厂的“猎狼”日夜守候,直到他们到达,看来那人正是一名猎狼。
大明北方边境常年与瓦剌等部族有所摩擦,成祖朱棣在位时更是曾五次亲征蒙古,故此了解北方各部族之间的消息变得尤为重要。东厂成立前,潜入蒙古各部族的要务一向由锦衣卫负责,而东厂建立之后便在锦衣卫安插细作的同时也安插了自己的细作,更是在北境成立了“猎狼卫”,专司暗杀、歼灭对大明有所威胁的异族之人。陈公公研读史书之时了解到大唐之时回纥人将自己的亲军卫队称为“鹰卫”,突厥人称为“狼卫”,草原霸主也常以“天狼”自居,故此陈公公取名“猎狼”,其意不言而喻。
契而尼老一边谨慎地暗暗观察四周是否有伏兵,一边缓慢的率领属下骑行至那名猎狼卫马前,他们虽与东厂联手,但实质上不过是利益交易,他根本信不过东厂。
那名猎狼见契而尼老骑马至身前,便对身旁那名重甲骑兵说道:“此间再无要事,你且去忙。”那名骑兵唱个喏,自顾自的走了,然后那猎狼双手拱手向着契而尼老恭声道,“下官东厂北境猎狼卫参将吴常,此番负责你等在大宁的一切事宜,如有所需,尽可告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