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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找李素素借钱

2007年,初秋,河南濮阳的黄河中路上。

一个顶着爆炸头的非主流少年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在路灯底下。他身材修长,却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本来俊秀的眉目。

灰蒙蒙的上空刮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凉风,少年抬头看天,感觉好像要下雨了。真该死。他从口袋掏出已经没电的手机瞄了一眼,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不安涌上心头。一想到他的口袋里只剩下不到十块钱,并且裤子的裆部还破了一个令人羞愧的洞以后,也就不难理解他的焦虑了。

「我好可怜,如果找不到她,还能找谁去呢。」少年走到一家已经打烊的商店门口,一屁股跨坐在行李箱上,左右茫然看着,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嗨,童小画。」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少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连忙起身,这才看到不远处,披头散发的李素素正挥着手朝自己小跑过来。这是一个二十岁的矮个子女孩,上身穿一件深紫色的小衬衫,下面是一条淡蓝色紧身牛仔裤。她跑到童小画面前的时候,二话没说就接住了他手里的行李箱。

「我早在楼下等你了,」李素素把头发挽到耳后说,「我怕你找不到地方,就跑过来找你。跟我走吧,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

童小画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李素素爽朗地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她指了指行李箱说:「你这是要出门旅行呀,还拉着行李箱?」

「不,不是……」童小画吞吞吐吐地回答,突然把头垂了下去。那长长的刘海像红蓝交叉的瀑布垂到他的鼻尖,盖住了将近大半张脸。

「你打电话问我这儿能不能洗澡,让我挺意外的,」李素素一边拉着行李箱往前走,一边扭头问他,「难不成,你离家出走了?」

童小画没有回答,从口袋掏出一根烟来点燃,落寞地抽着。李素素试图从他的脸上瞧出一点端倪,可他好像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一张脸惨白,头发也油腻腻的,整个人颓废不堪。唯一不变的,是他眼睛里那颗清澈的瞳仁,依然如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

而此时,童小画那颗水晶珠般的眼睛却黯淡无光,他甩了甩刘海,幽幽地说:「姐,我已经五天没回家了。」

「哎哟,你怎么回事呀,」李素素一脸忧虑,「又跟家人吵架了吗?」她料想到童小画肯定是遇了难,才会想起来找她。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离家出走了。她扭头看着童小画一副落魄的模样,不禁叹口气,轻声问道:「你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点饭吧?」

「我不饿,」童小画突然转过他那张惨白的脸,焦急地说,「姐,咱们得快点走,你宿舍快到了么?」

「不远了,怎么了?」

「我……」童小画咬了咬嘴唇,羞愧着说,「我裤子破了,我得赶紧换条裤子。」

看童小画一副委屈的表情,李素素忍不住笑了起来,浑身打量着他说:「哪里破了,我来看看……」

「你别闹了。」童小画噘着嘴,双手挡住自己的屁股,幽怨地望着李素素。

「好吧,你要不是落魄成这样,也不会来找我吧?」

「怎么可能。」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久不回家?」

「别问了好不好,我不想提家里的事。」童小画加快了脚步,抢着走到了李素素的前面,他一心想着早点回网吧写他的小说,因为本该今天更新的章节让他有事给耽误了,钱也花光了。再说,他的好朋友李根还在网吧等着他今晚通宵练习连喷技术,因为过几天小虫网吧周年大庆,要举行一场跑跑卡丁车竞速比赛,获得第一名的奖励1000元网费呢。

1000元网费,这可是一份很诱人的奖赏呢!

童小画平时除了写小说,就是玩跑跑卡丁车游戏,所以关于这场赛事,他很期待。可熟料,在这个节骨眼,他的钱花光了,所以,童小画想着早一点去李素素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再向她借点钱——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借给我。童小画想。

「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求我帮忙?」李素素笑了,「你这富二代还有什么事能求我的?」

童小画抿起了嘴唇,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毕竟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提出借钱这种要求。我该如何张口呢?距离比赛还有三四天的时间,这三四天的网费加上吃饭,差不多得二百元钱,睡觉可以在网吧里,或者去李根家里,只要等我比赛完了以后,我也就有钱了——童小画正思量着,突然面前被一个黑色的人影挡住了去路,他一愣,随即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也被一只粗壮有力地大手给捏住了。

「小子,先别走!」那黑影发出一句低沉的声音。

童小画茫然地抬头,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看他健硕的身材,大概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童小画暗叫一声不好,这大半夜的被人拦住,听他的语气,多半是找茬的,要么就是抢劫的。而此时自己身边没有朋友在,单枪匹马估计是打不过他。童小画的脑海飞速运转着,想着如果有突发情况应该怎么办。

「你是谁?」童小画装作平静地问道。可那男人也不说话,就用一双黑洞似的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慌张的童小画。

童小画来不及多想,伸手把李素素挡在了自己身后。

「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而童小画身后的李素素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状况,仔细看了那男子两眼,才突然惊叫道:「哥?是你吗?」

那男子咳了一声,从嘴里憋出来两个字:「素素。」

李素素一脸惊喜的神情,推开童小画的手臂,来到男子身边一把拽住他,「哥,我都没认出来你,你怎么会在这?」没等男子回答,李素素扭头对童小画介绍说,「小画,这是我哥哥,我跟你提过的。」

童小画呆呆地点点头,愣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哥哥却横眉冷目地瞄了童小画一眼,低声问李素素:「你怎么会跟这么一个二流子在一起?」

「什么二流子,」李素素噗嗤一笑,「人家才初中毕业,原来在童家菜馆一起工作的同事。」

李素素说完,不由分说就拉着哥哥走到一边,俩人在路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了起来。童小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过一会儿,他看到李素素从口袋掏出了一些钱递给哥哥,然后哥哥便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了黑夜里。

等李素素回来,童小画还心有余悸,想着刚才她哥哥的眼神,那就是针对自己嘛!便对李素素说:「我看我还是别去你宿舍了,我觉得你哥对我不太友好啊!」

「你不用管他,」李素素笃定地说,「他本来就那样,很多人看到他都害怕的。」

「不,我觉得他就是在针对我。」

「家人不许我谈对象,他估计以为我跟你是男女朋友呢,我刚才跟他解释了,没事!」李素素推了童小画一把,便自顾自地拉起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童小画叹了口气,事到如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自己身边比较靠谱的朋友,只有李素素年龄最大,上班时间最长。当初一起工作的时候,俩人也挺聊得来,找她借钱还是比较十拿九稳的。而其他的朋友个个都是伸手向父母要钱的穷鬼——特别是李根,刚才自己从网吧出来的时候,李根口袋里仅留着6元钱开通宵的费用,一瓶水都不舍得买,童小画看他可怜,还丢给他半包烟,让他等自己借钱凯旋归来。

唉,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童小画想着,望去李素素娇小的背影,拉着他那个本来并不大的行李箱却显得尤为笨重,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童小画下定决心以后,便三步做两步追了上去。

「姐,把箱子给我。」

「你还信不过我吗,」李素素停下脚步,一脸不悦地说,「都跟你说了没事的,我哥他从小就喜欢打架,一身匪气是改不了了,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是,我的意思是,把箱子给我,你歇一会儿。」

「不用不用,前面一拐弯就到了。」

城市的夜晚有着不同的美丽,彩灯一串连着一串,勾勒出一幢幢大楼的轮廓。俩人走进碧水云天,小区大楼上方的霓虹灯闪闪发光,像无数条彩色的火车在开动。李素素在楼下转了几个弯,终于在一条又黑又暗的小胡同里把童小画带领到自己的住处。

这是一间经过简单改装的小平方,房子中央悬挂着一个小小的电灯泡,发出一片昏暗的光。童小画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灰心失望了。他原本以为李素素的住宿条件还不错,因为以前在QQ上听她说过,她在濮阳最阔气的Tina美容院上班,并且马上要升职为主管了。但没想到她的宿舍里竟然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旧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一面镜子和几瓶零散的护肤品,再往上拉着一条尼龙绳,绳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和几条女性的贴身衣物。

看到那些,童小画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屋里虽说很简陋,但是有一股女孩闺房特有的清香。李素素打开床对面的一个雾化玻璃门,冲童小画说:「这里就是洗澡间。」

童小画走过去看,洗澡间和卫生间是一体的,地上有很多积水。锈迹斑斑的马桶孤零零地张着大口立在一边,盖子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洗澡,头发都没干呢就去接你了。」李素素歪着头,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斜下来,手里拿着梳子正在梳理着。

「真是麻烦你了。」童小画把行李箱拖到床边。

「你以后有事尽管找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原来在你家上班的时候,你也帮了我很多呀。」李素素真实地笑着,露出一对虎牙,平添了几分可爱。童小画腼腆地笑着,拉开行李箱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两件衣服和一个万能充电器。

「你先去洗澡吧,我把头发绑一下。」

「恩,姐,你先帮我把电池充上电好吗?」童小画把自己的摩托诺拉手机电池抠下来,连同万能充一起交给李素素。

李素素接过来,笑了:「你带的装备还挺齐全呀!」

童小画嘿嘿一笑,抱着两件换洗的衣服,便径直去了洗澡间。李素素看他关上了门,赶紧起身把晾在绳子上的内衣收了起来,藏进了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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