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这两个字是两个非常简单的字,其中的意思却往往复杂,有时是说:“很想再见面”,有时是说:“很快就要再见面”,有时也可能是说:“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只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当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是在你自己要走的时候,就是在你要别人走的时候。
独孤笑不想要一根筋走,是他自己要走。
他一向说走就走。可是这次一根筋却让他留了下来,只说了七个字就让他留下来。
“你去哪,我就去哪。”
阳光照着独孤笑脸上那懒洋洋的笑容,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在这种冷酷神秘而且非常古老的行业中,独孤笑和一根筋虽然隶属同一组织不同职业,但他们同样都是第一流的好手,尤其是独孤笑,多年前就已经在这一行名列前茅。
因为他可靠。
他的信用可靠,嘴也可靠,绝不会泄露客户的秘密,就算被人用刀顶在脖子上,也不会泄露一个字。
最可靠的,当然还是他那独有的神秘技能,这技能几乎让他没有失过手。
他刚刚从再次目睹蓝色彗星的迷惘中清醒过来,此时迫切的想要去请教一个他最信赖的长者,然而这个前辈最讨厌的就是如果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要面见一个除他以外的陌生人,也许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与对方见面了。他曾经在第一次求学时与老者默默相对。他们的目光只是交会了短暂的一刹那,那一瞬间,独孤笑感觉有一道锐利的光芒扫过他灵魂的暗夜,在那目光中,他感觉自己像纸一样薄而轻飘,甚至完全透明了。他无法想象,长期的冥想入定使这位老人悟出了什么,他的思想也许在岁月中沉淀得像他们脚底的地层一样厚重,也可能像地层之上的蓝天一样空灵。
独孤笑非常庆幸那唯一 一次接受组织外派给他任务失败,那造就了他与前辈的第一次见面与传承,有时候不幸的终点往往就是幸运,命运总是反复无常。与老人的首次交谈使他眼中锐利的光芒熄灭了,代之以晚霞般的平静。
离别时前辈告诫他:大隐隐于市,要清静省心,自己就得空。独孤笑苦笑着说“我够空了,名利于我连浮云都算不上,可能庙里那些僧人都比我有更多的凡心。老者摇摇头:空不是无,空是一种存在,你得用空这种存在填满自己。
一根筋端起桌上的酒杯开始喝酒,冷酒渗入热血,酒也热了,血更热。
独孤笑不由无奈的轻笑一声:“组织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跟你讲一个关于陈糖糖的故事。”
一根筋一直低着头,凝视着杯中的酒,听到这句话才霍然抬头。
小镇,长街。
春天的太阳就像是小姑娘的脸一样,终于羞答答的从云层里露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在这条很热闹的长街上,大姐姐小弟弟少奶奶老太太都脱下了棉袄,穿上了有红有绿的春天衣裳,在街上遛达着晒太阳,让别人看他们的新衣裳。
用三根鸡毛两个铜钱做成的毽子满街跳跃,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风筝飞满在蓝天上,连老太爷的嘴里都偷偷的含着一颗桂花糖。
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大家都淮备好好的享受一下春天的欢乐。
有个慈眉善目满脸和气的白胡子小老头,拄着根长拐杖从小巷中快步走了出来,这个老人虽然佝偻着腰,但是从拐杖点地的频率看出他的步伐依旧矫健如风,看到他的路人都在啧啧感叹老人这把年纪还有如此强健的体魄,他们没有发现此时老人神色紧张,面容焦虑,走动时东张西望,仿佛正在着急的寻找着什么。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不时有从对面走过的行人小心避让着这个行色匆匆的老人,他走过长街的半截,依旧没有找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符号,于是他拄着拐杖放慢了脚步,组织里的镇山堂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据准确的线报,那个目标人物的交易之处就在这条街上,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确认地址且在遇到非常情况时,可以采取自己认为合适的一切手段。
在假装欣赏街景的踱步中,他终于发现了就在正前方不远有个茶餐厅有组织线人遗留的特定符号,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却在就要进入茶餐厅门口的时候与一个出门的彪形大汉撞了个满怀,对方差点就要破开大骂,看到是个慈眉善目满脸和气的小老头才不颇有不甘的小声抱怨了两句,老人目视着大汉双手插在兜里骂骂咧咧的走远,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虽然是第一次出任务,但是以他的身手却没有及时发现对方并避让开来使他感觉有些沮丧。
他走进茶餐厅,找了视线良好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这张桌子靠近大门,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厅里所有的位置与二楼唯一的那个楼梯入口,另外只要有人走门外走进来,这个位置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抬手抹了把汗,其实只是因为易容面具下的皮肤因为闷热感到有些瘙痒。
时间还早,目标人物应该没有出现,也许应该点些小吃会再自然一些,独孤笑想起老板严肃刻板的眼神,不由认真回忆起组织教导的关于易容伪装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抬手招呼伙计过来,老实不客气的叫了一大碗火腿干丝、二十个蟹壳黄小烧饼、两碟酥炸小麻花,吃得不亦乐乎。
就在他吃了一半的时候,他吃惊的发现目标人物提着手提箱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从二楼楼梯走下来,他不由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对方大队人马从他桌前走过,跨过餐厅大门上车离开。
他赶紧站起来淮备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走,忽然发现一个伙计提着个大茶壶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的用一双斜眼看着他“老大爷,在我们这块吃东西的客人,都是付过帐才走的,老大爷,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吃东西当然要付帐。
付帐是要花钱的,没有现金用手机支付也行,不幸我们这位第一次出任务的菜鸟一模口袋突然发现钱包和手机都没有了。
他想起刚刚与他相撞的那个大汉,奶奶的,难怪以他的身手还避不开这个人,敢情是遇到三只手行业的高手了。
不付帐就走当然也可以,就真有十个这样的伙计也拦不住他。
只可借我们这位独孤笑老大爷脸皮还没有这么厚。
所以他只有坐下去,只要不走,就用不着付帐了,在这种茶餐厅里,客人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从一清早坐到天黑打烊都行。
那个伙计虽然拿他没法子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那双斜眼都在盯着他。
正在发愁,忽然看见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瘦瘦弱弱,长得标标致致的小姑娘,一张清水瓜子脸上不施脂粉,一对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看起来真是楚楚动人。
茶餐厅里的人眼睛都看得发了直,心里都看得有点痒痒的。
谁知道这么样一朵鲜花竟插到牛粪上去了。
她来找的不是别人,却是刚才那个吃过东西不付帐就想溜之大吉的老赖皮。
独孤笑当然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认得她衣领上那特有的标记,他在组织里早已听闻过对方的威名,这个叫陈糖糖的新人在进组织不久就风生水起,据说组织交待给她的任务就没失败过。
小姑娘已经在他旁边坐下来,痴痴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幽怨和哀求,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他说“菜鸟,我替你付账,马上跟我走,现在开始你的任务我接管。”
她说的话和她的表情完全是两回事,独孤笑忍不住笑了。
“我不跟你走,你也一样要替我付帐的。”他的声音也很低,他的脚已经在桌子下面踩住了她的脚,“都是江湖儿女,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小姑娘又痴痴的看了他半天,眼泪忽然像一大串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了出来。
“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婆婆和孩子都病得那么重,你就不能回去看看他们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这一次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很低,却已经足够让附近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几十双眼睛往独孤笑脸上盯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轻视厌恶与愤怒。
独孤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只又肥又大又脏又臭的过街老鼠。如果还不赶快走,恐伯就要被人打扁了。
一叠足够付账的现金已经从桌子下面塞到他手里。
长街上已经有一辆车驰过来,停在这家茶餐厅的大门外。
独孤笑只有乖乖的跟她走了。这是独孤笑与陈糖糖唯一的一次合作,也是因此见到了对他影响至深的老人。
他依旧记得在老人的门前,有一方石板上刻着一行小字:“在这里,我们曾经饮露餐花,而你们,却洒下一片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