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晏跟着素瑛一并出了下房,倒是眼神打量着府院各处,行过一处花园,虽未见得春枝抽条,却是见着三两丫鬟正在枯枝树梢上做着装饰,不过是些粉纸灯笼,倒是同宫中无二。
前世这时,他正陪着太子在宫中寻访,四处去各位妃嫔娘娘们问好。
那时他还以为是太子同娘娘们关系好,如今看来,不过拉拢而已。
当时他是如何笨,才能如此信任殿下啊!
庆晏在心中感叹,素瑛走在前边,却是多看了她几眼。
“下房的地儿你这么长时间几乎都未曾出过,如今出来该是认生了,不过这些丫头同我都熟悉,你也莫怕,如今寻人虽是急事,但是我约莫也清楚那人会去何处,所以你只管跟我来便是了。”
庆晏此时隐着青凌的一双水眸,只浅浅一笑,唇角梨涡未现,素瑛拉过他的手,又说了一句,“往日没见你多笑,却是不晓得你笑起来这般好看,如今多笑几次,连眉眼都舒展开了,真好。”
被素瑛拉着手,庆晏一时竟不知道该是将另一只手往何处放去。
他前世虽为小太监,与宫女们说笑时,也不曾有过什么亲昵之举。
身心曾受了一些打击,自然对自己有些怀疑。
如今素瑛虽是比他年长的妇人,可到底与他还是不一样的。
庆晏心中有一丝不适,同时又对此前青凌的经历感到好奇,不知她在这府中究竟遇见了什么人,又经的是些什么事。
素瑛未觉不妥,拉着人直奔着凌云阁的方向去了。
小贩不定去了凌云阁,可眼前青凌一剪水眸,容貌清丽,又是柔柳腰肢,长身端庄,早些让王爷收下她,她这个小小厨娘也能跟着上阶而行,想想都是天大的喜事。
如今比起寻那小贩,素瑛更希望带着青凌入了凌云阁,立马让她住在那阁中都是好的。
这般作想,素瑛的笑意更是扩大了几分。
从西南下房往东去,行至中段,往正北又过了两扇拱门,绕过一侧假山,从铺着石子的路上往前,便到了凌云阁外的一处歇客亭前。
亭角飞檐,八角挂着铃铛,红瓦与亭旁一颗盆栽翠松掩映相交。
庆晏看去那亭中,倚栏靠着一位头戴瓜皮帽的男子,此时虽背对着她们,却是见着阵阵烟气从那人身前飘散而起。
庆晏正在心中否定这怪异的人并非祁瑞王,却是见着素瑛咋呼着手 ,便朝着那人去了。
又见着素瑛没同那人问话,便已经直接挑了那人遮耳的帽子,胖乎乎的手指便掐着那人耳上。
只见着那人歪着头,吆喝着起来。
“疼疼疼……”
那小贩一边喊着,一边用着一只铜金长烟斗朝着素瑛 的手敲着。
素瑛手背被打了好几下,她却依旧 没放手。
庆晏张望了一下,这才走近了去。
只听着素瑛尖着声音朝着那小贩吼着,“进门前这话是怎么说的,说是不乱看不乱跑,那这会儿在这儿的人合该是个妖精才对吧!祁瑞王府也是你能乱跑的,要是乱闯了地界,仔细你的脑袋!”
素瑛说完这话,这才狠了劲,一边放开手,一边推了那小贩一把。
那小贩此时已然晕头转向,幸得屁墩还未离那亭中的倚栏太远,被她一推,又是狠狠的坐了回去。
那烟斗上的一截烟叶子也是顺着一抖给掉了出来。
一阵白烟从地面腾起,庆晏看去那烟叶,枯黄叶片之间竟有白色丝绢隐约可见。
她微微蹙眉,正想要 上前一步去拾起,却是见着那小贩眼疾手快给捡了回去。
庆晏这才对上那小贩的目光。
消瘦的脸上一双眯眯眼,看似夹带无奈的笑意,可那耸肩的动作,却表明他的无谓,让庆晏一时难以分辨眼前这小贩的真实面目。
“多谢姑娘,只这烟叶珍贵又烫手,还是我这个粗人来的好。”
话说倒是好听。
可是为什么觉得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庆晏心中默念着,并未回话。
只是这小贩的声音,倒是有低沉的过分,像是在深水中敲着一面鼓,而且似乎是她记忆里听过的声音。
或许,是青凌认识的人?
庆晏猜测,又看去那小贩,见着小贩一手捏着烟叶又放进了烟斗里,右手食指与拇指躺在烟叶火星上也丝毫不在意。
等到上好了烟叶,他又是眯着笑眼,巴巴的吸了两下,脸上更是满足之色立现。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庆晏问道。
那小贩倒是未语,素瑛却先是瞪了他一眼。
“青凌姑娘,你在这王府十月未出门,何处见得他,若是太子府的人,只怕也不会沦落成蔬果小贩了,我要寻的便是这人,虽然寻到了,可凌云阁就在前头,青凌姑娘要不要去瞧看一二?”
素瑛的 心思丝毫未减。
那小贩的倒是余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庆晏又看了那小贩两眼,却是没有记忆,只得往前行了两步。
目光越过了亭中檐角,前去是一座石雕拱桥,下是游鱼浮萍,一池冬水,过了桥便是一座木雕门,门头上小匾刻着凌云阁三字。
只是木门紧闭,门左右两侧皆是女墙围栏,远看多有几分神秘。
“今日便先罢了,想必上元节那日王爷定会出来,到时再来吧!”
庆晏说的肯定,是因为他前世在太后大宴时,听着宫人们报了祁瑞王的名,只是后来因着太子醉酒,他服侍太子提前退场,未曾得见罢了。
如今若是按着他所知的事情发展,想必应当是如此的。
只是庆晏这话说着,却是让素瑛多将他看了两眼。
“虽知你此话没有来由,却觉得你说的肯定,府中尚未有消息放出,你这么认真一说,切莫让这些小贩卖了虚假消息,坊间流出的话不就是以讹传讹走千家吗?看我作甚,说的就是你。”
素瑛说到末了,撇着嘴看去小贩来,很是一番气恼。
庆晏却是继续看着凌云阁三字,心中不免犹疑。
坊间对这祁瑞王的传闻或有偏颇不错,可失耳之事他却是在八年前亲眼所见。
当时的穆廷知不过弱冠之年,却是生的俊朗冷逸,手提单刀骑在马上在军营中指挥着士兵们挥枪刺戟,好不威风。
庆晏当时跟在太子探访,只怯懦的瞧看了两眼,见的那威风的将军左耳空荡,背后看来多是怪异之象。
只是那时的庆晏对这位王爷心中多有怜惜。
虽未曾言语交流,却在心中以为两人都是知痛之人,合该是相互体谅的。
毕竟都失了身内珍贵之物,庆晏虽失的尊严迷丧,不及穆廷知的坦荡慨然,但都算是受命运所迫,心间多以为若有一日再遇上,兴许能心思通达。
不过想起当时见着穆廷知空着左耳一处毫不掩饰,却不得不低下头快步离开的自己,庆晏此时也是心中五味难言。
“青凌姑娘,今日难得出来,你在此又无约束,且在府中转转,我领了这小贩离开,做了饭菜,午时再与你细说这府上旧事吧!”
庆晏回神,又听着素瑛这般说辞,倒是没有推脱,只点头应声,便目送二人离开。
只是那小贩离开之时,总时不时回头瞧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与青凌传达什么,可惜庆晏不知这其中的故事,只得装作未曾看见。
待得二人走开,庆晏这才得了空闲,如今陷害青凌之人仍未出现,这祁瑞王府中又是这般神秘存在。
那凌云阁三字苍劲有力,却也是将外界传的恍惚的人藏的严实。
庆晏心中疑问颇多,又想到此几年间连太子殿下都不肯喊一声王叔的穆廷知近在眼前,庆晏竟是起了好奇,只是若真有见到他,只怕连问安之语他都说不口吧!
庆晏轻叹一声,往日在深宫之中,多是躬身低头行事,如今他竟能随意放眼寻看,如此青凌的境遇还不算太差嘛。
“咳咳……”
青凌的身子却是虚弱极了,只稍稍拂过一阵微风,庆晏便不自觉得咳嗽起来。
他感觉喉中微为惺意,方才念起在那屋中吐血的情形,如今看来一切源头还得从那屋中去寻。
庆晏想着,脚下不做停留,直奔着那下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