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坐了一会,然后结账下楼,施施然往十六铺码头走去,越是靠近码头,认识杜月笙的也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打招呼。
‘小杜先生’似乎是这一带的名人,偶尔也有人叫‘恒爷’的,果如杜月笙所说,孙志恒好像也有些名气,有时候也有茶档酒铺的人上前往‘小杜先生’手里塞一些东西。
杜月笙也不盛气凌人,而是客套的和别人打招呼,拉拉家常,亲和力十足,至于一脸崇拜叫‘生哥’的,应该就是杜月笙的直属小弟了。
陈煊也不多说,随着两人在码头上逛了一圈,从人流滚滚的十六铺就可以折射出上海的繁荣了,不知道多少怀揣发财梦的人来到这里,有人出人头地了,也有人把命送在了这里。
码头工人背扛大包,一次次从船上卸下,滚滚的汗水随着身体行走的摆动滴到地上。
江面上穿梭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老旧的中式帆船,也有冒着黑烟的西式铁甲船,更有挂着各国国旗的军舰在江上横冲直撞,陈煊瞬间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情。
杜月笙见陈煊情绪不高,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和手下叮嘱了几句,三人一起离开了十六铺往租界中心进发。
来到租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进入租界,似乎又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霓虹闪烁,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的西方绅士们柱着文明杖,手臂上挽着一个个妖艳的女郎,或是西方人或是亚裔。
这里充斥着近现代文明和东方传统的冲突,有人力抬轿同样也有着呼啸而过的有轨电车,有留着金钱鼠尾的人,同样也有着穿着时髦的人。
上海,这是一个魔性的都市!
来到福州路一所中西合璧的舞厅,说是舞厅,不如说是一间高级会所,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无数有钱人忙完一天的工作后来到这里,想要来一次彻底的放松。
杜月笙明显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的选了一间包厢,叫了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作陪,于是一屋子人开始喝酒游戏吹牛打屁。
此时的杜月笙也放弃了平时文质彬彬的形象,一下子放浪形骸起来,孙志恒似乎也来过这些地方,看起来游刃有余,反倒是拥有两世记忆的陈煊看起来颇显拘谨。
随着酒意微醺,陈煊也渐渐放开,左拥右抱不亦乐乎,而这些小姐们也曲意逢迎,猜拳掷骰子,花样一样接一样,可能是后世陈煊没经历过欢乐场,竟然觉得20世纪初的欢场比之后世也绝不逊色。
之后三人又赌了两把,听了两曲当时上海滩的流行歌曲,这才醉醺醺的往回走,犹不尽兴,一路鬼哭狼嚎,似乎中途还不知道跟谁打了一架,在别人叫人之后落荒而逃。
“咦!什么声音?”
陈煊似乎隐隐听到一阵幽美的琴音。
“哪有什么声音,分明是你眼睛有问题?”
孙志恒颠三倒四的嘟囔道。
“分明是耳朵有问题,眼睛?眼睛能看到,那个,什么声音吗?”
“不对,是弹琴的声音,不会错的?肯定是哪家小娘子想念煊爷了,咱们瞧瞧去。”
陈煊觅着声音寻了过去,两人无奈,只得跟着他走,穿过一条街道,琴音愈发明显,分明是一幢两层小楼里弹出的琴音。
杜月笙还来不及阻拦,陈煊已经推门而入了,只得心里叫苦。
杜月笙不愧是酒精考验的,路上风一吹,酒已经醒了大半,看清楚这幢小楼后,他知道这屋子的主人绝对不是他所能惹得起的,不成想这位爷二话不说直接就推门而入了。
屋子里正是一名身着黑色旗袍的典雅女子在弹奏,另外还有七八个人坐在屋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杜月笙看清楚里面的人后更是懵逼到不行,四处作揖赔礼。
那位爷倒好,不管这些人诧异的眼神,自顾自找了个地坐下,得亏他没像在大舞台时候那样放浪形骸,不然杜月笙一定很想死,而孙志恒也不知道被甩到哪去了,到现在没见踪影。
一曲听罢,陈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那个典雅的女子行了一个西式礼,然后说道:
“路上有幸听见这位大家精湛的琴音,小子也会一些钢琴,情不自禁走了进来,唐突了这位大家以及各位贤达了。”
真难得这小子这时候还能流畅的说出这番话来,杜月笙也是心里暗喜,本来到这里大家说几句场面话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的告辞了,不成想席间却有一青年男子冷笑道:
“哪来的醉鬼,唐突听荷了大家不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西洋琴,你这醉鬼见过吗?也敢称会?”
也不在这名青年不相信陈煊,这个时代传入满清的钢琴并不多且昂贵,家里有钢琴的人家非富即贵,会弹的更是凤毛麟角,而今天陈煊,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长衫,怎么看都不像是官二代或者是富二代,那个青年看见聚会被打扰心里本来就不舒服,又见陈煊夸夸其谈,不由得出口讽刺。
如果是清醒状态的陈煊,自不会被这样低级的话语激怒,但是现在,正处于仅次于断片的亢奋状态,哪受得了别人的挑衅,可能是性格的原因,即便是心里不忿,陈煊也不屑于和别人争吵,回过头对那女子说道:
“刚听完大家的琴音,不自觉的勾起一些记忆,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借用一下大家的琴,也好抒发一下心中的块垒。”
“却是小女子的荣幸,正好可欣赏先生琴艺。”
那女子知道陈煊是在斗气,可也没人来送个台阶下,如果直接拒绝,不知道这个醉鬼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只得应了下来。
而杜月笙知道陈煊小时候就在教堂混,也跟老神父奥古斯特学过琴,见那青年的挑衅也是心里有火,所以也懒得出面阻止,至于剩下的其他人,也就更没有阻止的理由了。
陈煊坐了下来,伸手试了几个音,一串舒缓悦耳的音符跳跃而出,却是陈煊后世听过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陈煊在后世就很喜欢这首曲子,虽然不懂琴中意境,但照本宣科还是可以的。
而似乎效果也不错,那青年似乎被镇住了,其他人也沉浸在幽美的乐曲声中,那位弹琴的女子蹙着眉,似乎想要记住这首从没听过的曲子。
一曲弹罢,陈煊犹不觉尽兴,想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又想起后世听过的一首英文歌曲《mad world》,记得好像是一个英国乐队唱的歌,一段忧伤而又惆怅的前奏过后,陈煊跟着唱了起来。
“All around me are familiar faces,worn out places worn out faces......”
唱着唱着,陈煊也不自禁的投入了进去,加上陈煊浑厚而又充满磁性的嗓音,感染力一下子就出来了,而且这时代弹唱风格也不知道出现了没有,但是现场的人应该都没听过,这下可真把大家伙给镇住了,一曲唱完,众人情不自禁的起身鼓掌,陈煊也适时的起身团团行了一个西洋礼。
“今天唐突了大家伙,小子在此再次致以由衷的歉意,特别是演奏的这位女士,小子再弹一曲送给这位女士,这首歌是小子在海外的时候听到一位华裔先生唱的,歌名叫做《消愁》,希望这位女士会喜欢。”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没人记得你的模样,三巡酒过你在角落,固执的唱着苦涩的歌。。。。。。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清醒的人最荒唐。。。。。。”
陈煊站起身来正准备来一个谢幕礼,却诧异的发现竟然没有任何的反响回馈,醉眼迷茫的似乎看到身穿黑色旗袍的典雅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其他人也是默不作声,或许不是因为歌声的感染,也或许不是歌词的引人发想,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伤感的氛围当中,不自觉的与自己的经历相结合。
良久之后,稀稀拉拉的掌声终于响起,随后汇集成整齐的掌声,而我们的主角,却在掌声中终于倒下。
在一阵惊呼中,陈煊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终于彻底断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