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叶仲裕的声音传来,陈煊和顾维钧有些发蒙。
“景莱师兄(叶仲裕字),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和又陵公,正在探讨强国之道,又陵公对我的观点很是不以为然,你和少川发笑,定然也是对我的说法不认同,不知道师弟你又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师兄,你可冤枉死我们了,我和少川多年未见,忍不住提起了小时候的事,所以有些失礼了,望师兄见谅,至于什么救国大道理,小弟才疏学浅,又是区区一个小商人,哪知道什么救国之道,师兄不要为难小弟了。”
“师弟这话就不对了,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且不说师弟还是一个得到老师认可的商人,就凭师弟留洋法兰西八载有余,学的又是军事,对当今朝廷自有不一样的看法,师弟有何必敝帚自珍,莫不是觉得师兄不能与师弟谈论!”
叶仲裕明显喝多了,且就凭他一副愤青的风格,又有着忧国忧民的大情怀,本来对陈煊不去从军而选择经商就有些不舒服,认为陈煊浪费了自己的才能,听陈其美说几次陈其美的弟弟陈其采让陈煊去其麾下从军,陈煊都拒绝了,而且在与陈煊相处的过程中,虽然与陈煊相谈甚欢,但是对于没有丝毫青年热血的陈煊,更是怒其不争,于是趁着酒意,想要变相的逼迫一番。
“师兄这是哪的话,难道小弟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人么,就是不知道师兄正和复老在谈论什么,小弟又怎么接呢,至于强国之道,少川是美利坚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才,学的又是国际法,自有一番宏论。”
陈煊见躲不过去了,又不想发表什么让人捏住把柄的东西,于是把顾维钧推出来顶包,让顾维钧恨恨不已。
“嘿!还以为法兰西留洋回来的大才有什么惊人之论,不曾却是畏畏缩缩的胆小怕事之辈,真是羞与之为伍!”
叶仲裕和顾维钧还来不及接话,严复带来的另一个青年叫徐扩的开口嘲讽道。
“酒宴闲聊,说的对错都无伤大雅,徐兄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出口即伤人呢,只怕有损君子是风吧!只是不知徐兄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宏论?”
陈煊对徐扩的挑衅一笑而过,但是顾维钧可不干了,随口便反讽过去,说徐扩缺乏教养。
“徐某没什么大见解,可也认同景莱兄的话,可谓位卑未敢忘忧国,徐某认为,当今天子(光绪)圣明,欲使国家强大民族富足,首改政制,少川兄学贯中西,自知西方的君主立宪,可仿英(英国)西(西班牙)等国,组建议会,确立宪法,全盘学习学习西方文化,改革政府机构实现精兵简政,兴办工矿企业增强国力,如此一来,中华又如何不能屹立世界之林,复祖先荣耀!”
“说得好!”
严复抚须一笑,似乎颇为认同,马相伯袁希涛笑而不语,叶仲裕却是一脸不屑,顾维钧起身鼓掌道:“不说其他,敢问徐兄,如何实现君主立宪?”
“自然是联合士绅官员集体上书,天子圣明,自然知道其间厉害,上有天子与议会统筹规划,下有官员励精图治,士绅经商办厂,又何愁中华不兴?”
“且不说天子是否圣明,如今后宫哪位(慈禧)仍在,传闻光绪仍被囚禁,请问徐兄,又该由谁来统筹规划,是天子?还是宣称与全世界开战的哪位?君可知戊戌变法,此变法尚且未有限制君权一说,戊戌变法也成为昙花一现,君可知谭公(谭嗣同)安在?君又可知祖诒先生何在?”
“坊间传闻,何足为凭,即便天子人有不便,然说句大不敬的,天子身强力壮,而后宫那位七旬有余,又能把持几年?只需稍待些时日,一切便可水到渠成!以少川之见,莫不是中华复兴无望乎?”
徐扩看傲慢的看了顾维钧一眼,反问道。
“中华有着数千年的深厚文化底蕴,又有四万万勤劳奋进的人民,有识之士更是数不胜数,顾某从不怀疑中华定能傲视世界,重塑祖上荣光,然强国富民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中华被祸害了数百年,也耽误了数百年,又岂是区区改良政制兴办厂矿可以做到的?不说其他,光是政改就无法做到,咱们也不说朝廷能否下定决心,徐兄也是新式学堂出来的,自然也知道如今世界的局势,今时今日,西方列强舍得牺牲在华利益,容得下朝廷慢慢改制强国么?”
“你?大逆不道!”
“徐兄有些过了,今时今日,乃是复老的送别宴,大家当欢聚一堂,也是酒后闲聊,少川说话虽有些激进,但也非别有用心,徐兄又何必较真,来大家请举杯,咱们只聊风月,不谈政治!”
徐扩嘲笑说道:
“呵呵,顾先生何必危言耸听,对朝廷又大放厥词,难道国家花那么大力气培养出来的留洋高才就只有这么点斤两,徐某还真是有些失望了!就是不知道陈先生又有什么振聋发聩的言论呢?”
陈煊见徐扩又将矛头指向自己,自己再不接招,恐怕就要招人耻笑了,不待顾维钧反驳,哈哈一笑走了出来。
“既然徐兄不嫌陈某浅薄,那陈某就献丑了,首先申明,陈某一介武夫,在诸君面前谈强国不过是夫子面前说论语,鲁班面前谈木艺,所以不周全的地方,还望诸位指正,陈某不胜感激!”
“嘿嘿!”
徐扩见陈煊还没说就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忍不住又嘲笑了一声,赵学初孙志恒顾维钧都是心中暗怒,陈煊却不以为意,团团一揖,开口说道:
“陈某以为,强国富民,不外乎文化、政治、经济、工业以及军事农业等方面为主,咱们先来谈谈文化,众所周知,我中华是拥有五千年深厚文化底蕴的民族,即便如此,我堂堂中华识字率居然不到百分之一,不说欧美,光谈我们的恶邻倭国,自明治维新以后至今,识字率居然高达十之八九,而文化为国家发展之基石,官员不需要识字么?商人不需要识字么?工人不需要识字么?军人不需要识字么?等等等等,官员不识字无以治理民生,商人不识字难以促进产品流通,工人不识字何以保证商品质量以及创新开发,军人不识字何以知道因何而战?农人不识字何以保证优质农艺的传承和创新!可以说,文化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无所不及,而识字只不过是了解文化最基本的载体。”
“在座有我的老师马相伯先生,又有严复先生以及袁希涛先生为中华之教育发展不惜抛家弃业,又有我的师兄右任先生仲裕先生继往开来,听闻徐兄虽然就读于北洋新学,但也是正宗的国立大学,而徐兄居然在宣扬全盘西化论调,须知老祖宗创下无数先进学问的时候,西方人还在茹毛饮血,落后我中华何止数千年!由小观大,可知北洋的教育是失败的,起码方向是错误的,是以兄西化论调令人失望!”
不待满面通红的徐扩反击,陈煊接着说道。
“政治先不提,太容易引发争议。”
陈煊说着还大有深意的看了徐扩一眼,顾维钧孙志恒赵学初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等徐扩发怒,陈煊又说道:
“我们来说说经济军事农业,在陈某看来,这几方面其实是一个整体,无农业国家无以生存,无商业商品无法流通从而产生税赋,无军队则国家主权人命的生命财产无法保证,故这几方面相对独立但又相互相成,缺一不可,故需要保证农业的开发增产,商业的健康流通,军事的强大,才有资格谈论强国富民,如果这些方面无法保证,那么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而刚才所说的几方面的保证,首先就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这样才能为国家的发展提供强有力的动力,至于工业如何发展,商业如何健康流通,农业如何研发增产,军事又如何建立强大的国防力量,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说清楚的事了,在这里说这些难免大煞风景,只怕听荷大家不说,心里也定然颇不痛快!”
“各位,小子胡言乱语,有辱清听了,小子有些不胜酒力,这便告辞了!”
陈煊知道他这番漏洞百出的话语,处处都有反驳的余地,其实听到最后,陈煊压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住徐扩的西化理论大肆抨击,徐扩的老师严复又在场,想要反驳岂不是连老师也不认同了!
陈煊歉意的给老师马相伯道歉,又礼貌的向严复袁希涛等人告辞,在叶仲裕的呼喊声和徐扩愤愤不平的目光中拉着顾维钧,招呼赵学初和孙志恒二人走出了听荷院。
“好险,再不跑定然被他们辩得哑口无言!”
陈煊嘿嘿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