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卧云山居走出去之后,姜蘅便见着李知薇。
李知薇是刻意在这里等她,所以即便姜蘅对她视若无睹,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李知薇也仍然跟了上去,与她并排走着。
这个从一开始便自恃身份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终于在好友惜败之后,认识到她看轻了姜蘅。
纵然从一开始,她将自己摆在了姜蘅的对立面,认为自己已然是将姜蘅放在了眼里,却没想到,姜蘅竟然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以为自己足够慎重,却还是马失前蹄。
杨幼仪与她交好,落败姜蘅之手,便等同于姜蘅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李知薇当然明白现在她最应该做的是回到西楼,好好地想想姜蘅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是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以免下次又像今天这样着了她的道。
可是她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
“姜小姐知道吗,祝公子定亲了。”李知薇用一种闲谈似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庆州太守府上的小姐,我曾远远见过一面,是位温婉贤淑,眉眼如画的佳人。”
姜蘅颔首,又道:“今日之前,我也曾远远见过李小姐一面呢,一样的温婉贤淑,眉眼如画,只是知李小姐比之那位如何,但想来,那位应当不及李小姐。”
什么不及?
假仁假义的程度不及?
李知薇眉心微蹙,姜蘅的神情太清淡,总让她感觉不像好话。
可她又没有证据质问姜蘅,只能暗暗忍下这口气。
但姜蘅的话,终究乱了她的阵脚,她原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也被姜蘅这么一激,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外人传言姜小姐颇有手段,原先我还不信,可今日一见,却不得不信。”
“当初你初回玉京,借着祝怀雪在京中立稳脚跟,转头又将人一脚蹬开,如今听闻祝怀雪定亲,居然也能淡定自若,可见你是个没有心的。”
“姜小姐这样的人,合该有手段。”
李知薇这样叹道。
姜蘅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你看我做什么?心虚了?”李知薇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事宣扬出去的。”
杨幼仪和她打了一个赌,便输光了脸面身份。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李知薇轻易不愿对姜蘅出手。
但一旦能有这个机会,她势必要将姜蘅踩到泥里,断不会给她一丝站起来的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断绝姜蘅日后穷追不舍的报复。
而很明显,将两人的往事散传出去,也不过让姜蘅沾点泥泞,这是很容易能洗白的污点,到时候还可能招致姜蘅的记恨,得不偿失。
姜蘅抬头望了望天,对李知薇道:“你今天特意在卧云山居外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你想看到什么呢?”
“祝怀雪即将科考,之后便要与太守府那位小姐完婚,这都是很好的事情,你现在却来找到我说这些,想激起我的痛苦,难过,还是悔恨?然后呢,是不是我要回过头去找到祝怀雪诉一番衷肠,才能彰显我重情重义?”
“或者说李小姐便是这样的人?见着故友人生美满,便迫不及待想要上前掺一脚,做一颗老鼠屎,坏掉人家一锅汤?贱不贱呐?”
她啐了一口,觉得李知薇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又蠢又坏的典范。
李知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姜蘅却已经走远了。
她真的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李知薇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禁不住两眼发昏,若不是身边的丫鬟机灵,将她一把搀住,说不定她今天真的要在这梁园之中晕死过去。
待姜蘅回到西楼,还没坐多久,就有婢女来请众人到朗然轩用膳。
而这时,杨家的人也将一人高的珊瑚树送出了杨府。
是杨长风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护送,腰间带刀的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中间一尊珊瑚树用红绸布盖着,八人并抬,走在街上,别提有多热闹了。
没一会儿,整条清平街的人都知道了杨家小姐和姜蘅打赌,输了一尊珊瑚树的事。
有些脑子活泛的,很快就想到,前几年杨家老太君生辰,陛下也正好赏赐了一尊珊瑚树,就是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同一件了。
杨幼仪坐在队伍最前方的马车里,急得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将车帘拉开,一连唤了好几声大哥,杨长风终于舍得看她一眼。
杨幼仪喉咙里逸出哭腔:“大哥,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咱们回去吧,父亲和祖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真的就这样将珊瑚送到姜府,父亲会打死我的!”
杨长风骑在马上,恍若未闻。
杨幼仪知道这个大哥是铁了心不会管她,终于无望地拽着帘子哭了起来,十一月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直直往马车里扑,他们一行人又走得急,马车里没有烧炭,连暖手的炉子都没有一只。
就这样,杨幼仪都露出了一身的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发湿哒哒黏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父亲治家极严,她现在都还记得当初府上出了家贼,偷的都是些不甚值钱的东西,只为了给家里病重的母亲换钱买药。
事出有因,再加上那个小厮平素为人机灵,杨幼仪想求情,接着却见父亲亲手拿了根沾着盐水的藤条,在烈日炎炎的三伏天里,将小厮抽得皮开肉绽,哀叫连连。
打那之后,杨幼仪便被吓到了,一连病了好几天,病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母亲说,想去临江求学。
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记起那件事情,但是现在坐在马车上,她忽然又想起来小厮临死前紧紧盯着她的那双眼睛。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杨长风肯出面,便是存着要管这件事的心思,如今见她哭得厉害,他总算心软,叹了口气:“我是你嫡亲的兄长,总不能真让你去送死。别哭了,姜府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