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姜蘅所料,第二天顾远洲又让人重新送了帖子来。
姜蘅的食指摩挲着黑色烫金的请帖,忽地生出一种恍惚之感。
现在想想也的确不真实,谁能想到她一介孤女,如今竟也成了让一国储君另眼相看的人物。
哪怕真是搭了台子让她去唱戏,两番相请,也足够给她脸面了。
很快到了梁园宴的日子。
姜蘅这天起得很早,沾衣和空翠服侍着她梳妆打扮,待她穿戴整齐之后,烟翡才从厨房端了一碗清粥,并两碟小菜来给她垫肚子。
待用完早膳,姜蘅行到门口,忽然见着转角处一角烟紫衣裙,她眼神闪了闪,问管家姜寿海:“往日里阿蓉都会在这里等我,怎么今日没来?”
“哦,”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姜蘅懊恼道,“是我忘了,她今日好似不在梁园宾客受邀之列。”
姜蘅说完,便在沾衣和空翠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是黄柱子找来的人,姜蘅让照月考察过此人的品行,十分稳重可信。
知蜀斋已经开了起来,黄柱子如今在知蜀斋做掌柜,老黄又享不来清闲,姜蘅便让老黄也去了知蜀斋帮忙。
梁园在车马稀疏,姜蘅舒了口气:“看来今日我来得还算早。”
前几次赴宴,她每回踩着点去,没少被那些夫人小姐们嚼舌根,说到底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无非就是说她傲慢无礼之类。
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若真是计较起来,反倒显得小家子气。然而总归不好听,这也就是为什么今日姜蘅眼睛都睁不开却还一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的原因。
从一旁的马车里下来的小姐听见她说话,白眼险些没有翻到天上去:“姜小姐有所不知,梁园门庭清冷,并非因为少有人来,而是因为能有资格踏入此地的人,本就不多。”
姜蘅“哦”了一声,好脾气地和小姑娘说话:“原是如此,多谢这位小姐解惑。”
搭话的这位小姐见姜蘅这样说,愣了愣,而后面颊微红,反驳她:“谁……谁为你解惑了?”
她明明是嘲讽!嘲讽!姜蘅听不出来吗?
小姐越想越气,狠狠跺了跺脚,甩开姜蘅,径自上了汉白玉阶。
姜蘅“噗嗤”一笑。
沾衣垂下眼睫,掩住眼里的疑惑。
她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很了解小姐的秉性了,还有她未入姜府之前,那些为人乐道的传闻里,也佐证了小姐是个怎样的人:无论有谁寻衅滋事,她可都不会轻易饶过。
怎么今天这样好说话?
空翠看出来她的疑惑,扯了扯她的衣袖,悄声与她咬耳朵:“你忘了院子里的那只小奶狗?”
哦。
沾衣想起来了,前两天烟翡在院门口捡到一只小奶狗,拉了她们一起万分忐忑地去向小姐求情,想将小狗养在院子里。
小姐神情淡淡,虽然准许了她们的请求,但看起来好像并不那么赞成。
几人惴惴不安地下去,将小狗安置好之后,便去做自己的差事了,也不敢太放肆地和小狗一起玩,生怕被小姐逮到错处,到时候让她们把小狗丢出去。
直到后来,她们偶尔发现原来小姐有时候也会去逗弄那只小狗,众人才放下心来。
想明白这一层,沾衣又侧过头去看自家小姐,她眉眼舒卷开来,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就和她每次蹲在狗窝前摸那只小奶狗的神情一样么。
沾衣笑了笑:“原是这样。”
姜蘅直视前方,一面缓步走着,一面淡淡道:“我是不是太没有架子了?背地里说说我也就算了,如今竟还当着我的面编排我?”
沾衣与空翠对视一眼,又是一笑,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跟在姜蘅身后,同她一块儿进了梁园。
梁园是顾远洲私有,他常来此地,内设奇门八卦阵,除了他和园中训练有素的下人,无人能破阵。是以不管宾客们来过多少次梁园,都需要熟悉阵况的侍女负责引路。
姜蘅这还是第一回进到梁园,听见身穿杏红色立领对襟长衫的侍女这样说道之后,她笑了笑:“若是走错了会如何?”
侍女道:“若是走错,则会陷入险地。”
“真是心怀叵测之人便也就罢了,可要是不慎误入呢?”
侍女眉眼清冷,下巴尖尖,看了姜蘅一眼。
这一眼里,带着些矜贵意味。好似姜蘅是个不识体统、没有规矩的黄毛丫头。
当然,她是梁园的侍女,自然是有体统,有规矩的,故而也就只是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微垂着头在前边为姜蘅引路,一面轻漫地回答着她的话:“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做了不该做的事,便没有例外之说。”
无非一条人命罢了,梁园赔得起。
她走到半路,忽然停住脚步:“姜小姐,穿过前面那片竹林,西楼就到了。奴婢方才想起殿下还交代了旁的事,请恕奴婢不能再伴您同行。”
姜蘅自然没有异议,在婢女转身之后,她忽然沉沉开口:“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婢女回过头来,朝她福了福身,柔顺道:“奴婢青萝。”
姜蘅颔首,带着沾衣和空翠两人继续往前走。
“小姐!”见姜蘅竟然想要绕过竹林,空翠连忙惊呼一声,道,“方才那位青萝姑娘不是说,咱们穿过这片竹林便能出去?您这是?”
姜蘅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而是在沾衣和空翠不解的目光中,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扔进竹林里。
倏然间,无数暗箭从四面八方凌空非来,一齐射向石子落地的方向。
可以想象倘若是有人走入竹林,只怕眨眼功夫便会被这些暗箭捅成马蜂窝。
姜蘅叹了口气:“看来你口中那位青萝姑娘,不是很想我们从这里走出去呢。”
空翠自知犯错,不敢吱声。
沾衣却道:“小姐有办法出去?”
姜蘅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你从哪里来的自信,不如分我一点?我不过是觉得这块石头干净,可以一坐罢了。走了那么久,你们不累吗?要不挤一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