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姜蘅觉得自己可没有做什么僭越身份的事。
她垂下眸子,知道这时候顺着顾远洲的话应下来不会出错,所以也不和他争辩,软着嗓音乖觉道了声是。
顾远洲眉心却皱得更紧了。
上回把羽箭生生从马车上拔下来还给他的情景,他还记得分明,这回见面她却又这么乖巧,真是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又揣着什么坏水。
但是姜蘅路子太野,顾远洲虽然识人的功夫到家,却也总难看透姜蘅在想什么。他索性略过这一茬,转了话锋问她:“林婉儿命人在你的菜里下了药,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虽然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探听到姜蘅出事,顾远洲当时没什么反应,甚至觉得她愚蠢,但后来在宴上,酒酣耳热之际,顾珩非要拉着他说什么避役,他却忽然明白过来。
姜蘅可不就和避役一样,会根据形势转变自己的行事作风?
她永远会选择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当初他用涂了虎胆草汁的盒子试探她时是这样,如今在面对林婉儿命人下药的手段,也该是这样。
她精通药理,怎么会识不破林婉儿的算计?
是他想岔了。
姜蘅却宛如听不懂一般,美目盈盈望着顾远洲:“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很好奇,姜蘅,”他说到这里,衡暝去而复返,附在他耳边低语,待说完之后,又转身离去,守在门外。顾远洲则复又看向姜蘅,“下药的厨娘已经被找到,药粉也被她交给了魏院首,魏院首精通药理,认出那是雀兰花粉。”
“然而席上的菜肴里,却没有检查出来任何东西。姜蘅,你要保她?”
他从魏院首那里了解到,雀兰花粉并不致命,只不过会让中毒的人全身上下长满红疹,且瘙痒难忍,若是患者无法忍受,动手抓挠,届时那些挠伤抓痕,可是会留一辈子的。
倘若姜蘅误食,不止今天会出丑,说不定她的以后也毁了。
毕竟富埒陶白,堆金积玉的世家高门,怎么会甘心娶一个破相毁容的新妇?
按照姜蘅睚眦必报的心性,面对林婉儿这样下作的手段,她该不遗余力地报复回去才是。
可是菜肴里什么都没有,如此一来,即便有厨娘的指认,林婉儿也可以推脱说是被她诬陷。
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姜蘅,不作他想。林婉儿虽然聪慧,但到底年轻,做事难免失了周全,有几回还是他这个舅舅帮忙遮掩,才不至于让她得了引火烧身的下场。
能察觉出菜里的雀兰花粉,想办法解了药性的,只有姜蘅。
他顿了顿,又摇头:“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日你晕倒,也是自导自演的结果。你若真有心放过她,便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姜蘅,我更好奇了,你想做什么呢,嗯?”
姜蘅哑然。
她早知这位年轻的储君殿下不会是个简单人物,每回与他对上她也都会提着心思谨慎应对,力求不落下风。
可她没想到,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居然就已经将她的局解得七七八八。这份心性,实在让人不得不为之侧目。
虽然她的局只是临时布设,并没有多精巧就是了。
至于她想做什么……姜蘅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上的血玉镯,目光微闪。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林婉儿见她昏迷,脸上却没有出现异样,自然会趁四下无人拉开她的衣袖检查,然后看见她手臂内侧的胎记,从而明白这些年来,康雪茵是如何利用她的感激之情为自己保驾护航。
紧紧盯着林婉儿动静的云屏也告诉她,康雪茵之前和林婉儿一起离开,但却没有和她一起回来,看来,康雪茵算是彻底失去了林婉儿的纵容与保护。
此后康雪茵在这玉京,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而她也利用林婉儿的愧疚之心,刷满了林婉儿的好感进度条。刨除康雪茵的因素,姜蘅对林婉儿的为人处事也是欣赏的,究其根本,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这一次,姜蘅不介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这些话却是没有告诉顾远洲的必要。
顾远洲若是聪明,不用她坦白,有些东西今天之后,他也能察觉出端倪,甚至窥得全貌;若是没那么聪明那就更好,她保持沉默,他就永远不会想到她有那么多心眼,说不定她也能更好地刷满他的进度条。
——男人么,想必还是更喜欢蠢笨一点的女人。
到顾远洲这个位置,聪明人已经见得太多,说不定蠢笨的人,更能合他心意。毕竟蠢笨有时候也意味着听话,易于掌控,不会生出太大变数。
这时候的姜蘅全然忘记了,之前自己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顾远洲的事情。
她仰起头,无辜又天真地看着顾远洲,纤细的脖颈好像脆弱地一折就会断掉。
顾远洲这么想着,也就真的这么做了,他伸出手,掐上姜蘅的脖子,没有用力,眉眼锋锐而懒倦,神情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再漂亮的花,被人从枝头折下来,就丧失了生机。姜蘅,永远不要像今天这样,将你的生机露给别人。”
姜蘅抿着唇,眸子里不见丝毫慌乱,她甚至将脖颈伸得更长了一些。
像一截伶仃的花枝。
顾远洲觉得她在挑衅。
他渐渐收拢了五指,满意地看着姜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慢条斯理开口:“姜蘅,你不会觉得,我脾气很好吧?”
他松开手,下一瞬,尖锐的物件抵上他的喉间。
姜蘅起身靠近他身侧,在外人眼里看来,少女娇小的身躯嵌进男人宽阔的胸膛,仿佛一对鹣鲽情深的爱侣。
然而只有姜蘅,不,或许顾远洲也知道,她挨得这样近是为了用过分宽大的广袖遮住她手里的金簪。
行刺储君……到底不是一个小罪名。
然而即便是这样,向来不近女色的少年储君,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一瞬间的愣神。
“第四次了,太子殿下还不明白,越是美丽娇艳的花,毒性越烈?”姜蘅在他耳旁轻声一笑,“想要折花,是不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