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从芳汀苑里出来,见着王衢,不等他开口,便指了指前边杨柳岸旁的一座水榭:“去那儿说话如何?”
前院的花厅自然也可以待客,但是难保姜寿海不会作妖,姜蘅原想让他到芳汀苑里议事,却没料到他恪守礼节,竟是不愿往里走。那没办法,只能去水榭亭台里坐会儿。
不过这也怪王衢,来得这样突然,若是规规矩矩地递帖,请她到揽翠楼浮云楼之类的地方,不见得她不会答应。
只能说贸然行事,就要承受意外的后果。
王衢在一瞬的愕然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登门得唐突,姜蘅没法为他们的谈话安排一个隐秘的场所。
他唇边笑意淡淡:“听姜小姐的。”
姜蘅诧异地看他一眼,她还以为王衢这样的贵公子会很难缠,没想到竟然这么好说话,倒对他有些改观。
她点了点头,走在前头带路,不一会儿,一行人行过曲折的水岸,便到了水榭里,池面上有清风徐来,林间偶有雀声切切,姜蘅眉眼舒展,自顾自吃着云屏空翠端过来的水果冰沙,等了好长时间,不见王衢开口,她难舍地放下手中的银叉:“王公子不会想等到我吃完再将来意表明吧?”
王衢呆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是眼里的意思却也明显: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姜蘅闻弦歌而知雅意,将盛着水果沙冰的白瓷碗推远了些,朝王衢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不吃了,你说吧。”
王衢看着她,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可也正是因为这种明确,他反而行事无法自如。
然而他已经套在那样的壳子里太久了,一朝忽然脱离了那个壳子,他甚至连说话都好像不会了。
说到底,还是经历的事情太少。
姜蘅可不打算和他就在这里耗上一整天,既然他不说话,姜蘅觉得,那就只有她来代劳了。
“你不知道说什么,是吗?”姜蘅抛了个引子,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道:“那不如王公子先听我说?”
“我二叔的事,是你们王家的手笔吧?顾远洲前不久上王家退亲,你今日来寻我,摆明了也不是要寻仇,反而周全备礼,事出反常,若是无妖,便是有求。”
“堂堂王家,若是要和我这么一个小女子结仇,想必也用不着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所以只能是第二点了,是吧?”
王衢终于开口,他目光隐晦地打量了一会儿姜蘅,摇头笑道:“以姜小姐这般风姿气度,用小女子三个字来形容自己,未免太贬低。”
姜蘅已经为他把桥搭好,王衢自然便也就无惧走上去了,他坦然道:“是有事相求。听闻姜小姐医术高明,衢,想请姜小姐出面为舍妹诊治。她自幼体弱,然而既然是病,想来总有医治的法子,这些年来,王家遍寻名医,却一无所获……不知姜小姐,能否屈尊到王家,与舍妹一见?”
他刻意含糊了这件事的性质,也算是对姜蘅的示好。姜蘅若是愿意将这件事轻拿轻放,只归结为医者仁心,王家该给的诊金不会少,往后姜家也好姜蘅也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王家也会搭把手;可若是姜蘅要将这件事定性为交易,他也愿意满足她的条件。
他想得太多,然而姜蘅却是心思简单:“诊治也不是不行,只是先说好,一来,我会尽力,不过我到底不是天纵奇才,若是诊不出来王小姐的病因,开不出来对症下药的方子,还是王公子勿怪;二来,既是上门诊病,这诊金咱们也得先说好不是?免得事后算起账来,一塌糊涂。”
王衢“嗯”了一声。
第一点他没意见。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对王徽的身子,王家上下差不多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他这次把主意打到姜蘅头上,抱的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至于第二点,他看着姜蘅:“愿闻其详。”
姜蘅将白瓷碗拉过来,舀了一勺浸着蜜的冰沙,满足地吞咽下去后,她道:“若是治不好,这诊金咱们就按寻常付,若是能治好,十倍,如何?”
“哦,忘了说,我出诊的价钱是,百两——”她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将剩下两个字说完,“黄——金——。”
她是世家贵女,是妙手仁医,但本质上,她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什么道义什么情理,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想捞钱,旁的东西,譬如人情也好,世故也罢,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能不能治是一回事,王家人的秉性又是另一回事。与其日后无穷无尽的麻烦,姜蘅宁愿一次买断两方的交易。
王衢没有太多的迟疑,很快便答应下来。
百两,亦或者千两黄金对王家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数目。
若是治不好徽儿,就当平白丢了百两黄金,也没什么好心疼的;若是能治好,千两黄金换徽儿健康长乐,更是值得。
他这么爽快,姜蘅心里也舒服,接着便与他定下日期,两人合计了一会儿,王衢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便趁热打铁,明日登门。
姜蘅近来没什么事情,明日还是后日,她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故而也没有推脱,答应下来。
事情谈妥,王衢将备好的礼物留下来,转身告辞。
姜蘅说了声“慢走”,又开始悠闲地吃起冰沙来。
待慢吞吞吃完一碗冰沙,姜蘅才看向沾衣:“我的医箱一贯是你收着的,待会儿去帮我找出来,明天咱们去王家走一遭。”
沾衣讶异:“坊间传言都说是因为凡人命薄,压不住凤凰女这般高贵的命格,王小姐这才会体弱多病。”
姜蘅看了她一眼:“人会生病,只与自身机能体质有关,旁的神神鬼鬼那一道,与人生老病死,是没有半点干系的。”
“就像人们求神拜佛,难不成真相信神佛能保佑自己与家人?无非是求个心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