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暝正想应话,却在抬头看到枝叶拂动下窈窕的身影后顿时失声,他张了张嘴:“殿……殿下,姜小姐……”
顾远洲冷冷横了他一眼。
叫唤什么叫唤,他又不是瞎了眼看不到人。
但这点凶狠在对上姜蘅的眼睛时,却又于顷刻之间化为无形,他抿着唇,眉头微锁,一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但亲近的人就会知道,这是他无措的表现。
毕竟是第一次翻车,顾远洲还没有经验,自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又或者说其实他知道,但是他拉不下这个脸。
姜蘅淡淡看着他,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出她眼底带了微末的笑意——并不是嘲讽的讥笑,就是单纯地觉得好笑。
她手里拈了一枝粉白相间的山茶花,正是从前顾远洲使计送进芳汀苑的“抓破美人脸”。
美人玉立月下,拈花而笑,本该是美到令人哑然无言的场景。
然而如今顾远洲的哑然,却多了些无可奈何。
他不说话,姜蘅便开口:“不是说做戏做全套?按照这个道理,殿下现在应该痛哭流涕,告诉我这是误会。”
顾远洲:……
衡暝悄悄在心里竖起大拇指:真狠啊真狠!
姜蘅将手里的山茶花抛掷到顾远洲面前,被他手疾眼快地接住,粉白的山茶映衬得少年面如冠玉,是这玉京城里一等一的风流俊逸。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笑开:“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当真过。”
衡暝再度竖起大拇指!
姜蘅最后是带着笑离开的。
云屏跟在她身边,担心极了:“小姐,您没事吧?”
姜蘅面色不改:“我能有什么事?”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顾远洲?没事。”
且不说她有系统可以查看顾远洲对她的好感度,就算没有系统,她也不会那么容易沦陷在顾远洲的攻势下,自然也谈不上伤心,又怎么会有事。
反正,从两年前,她就已经接受了事实:朝夕相处的家人尚且可以翻脸要她的命,她又怎么还能要求不相干的人爱她护她。
姜蘅主仆两人再回到宴上,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际,白鹿台上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交织其中,说不出来的浮华靡丽。
唯独着正红长袍的那位状元郎,面色沉冷,端坐一片灯火葳蕤中,就连他的衣角,好像也染上两分清冷。
姜蘅从殿外进来,恰逢徐状元抬眸,隔着灯影人群,满座衣冠,他遥遥点头,向姜蘅致意。姜蘅微怔,也向他轻轻颔首。
正注视着徐观鱼的官家小姐们见了他唇边的浅笑,霎时捶胸顿足,顿觉无望:“他怎么也认识姜蘅?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有胆子稍大的,便凑到姜蘅身边去问她:“姜小姐今日真真是艳质无双,光彩照人,只是不知……你居然也识得今年的新科状元?”
对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的小姑娘,姜蘅向来是好说话的:“是呀,去岁梁园西楼,我与徐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唔……”
她顿了顿,回忆起当日的情节,好心解释起两人的结缘伊始,“当日蒋梦蝶,吴照雪两位先生命众位举子做文章,徐大人的笔似乎是出了问题,我便将我新买的笔赠给了他。”
听见这话,诸位小姐们纷纷扼腕叹息,只恨为什么当初借笔送笔的人不是自己,白白错失这么一个好机会!年仅弱冠的状元郎,这是何等的前途无量!
但眼下从姜蘅嘴里知道了细情,众人又纷纷安慰自己:不过是一支笔,想来也算不得什么,她们说不定还是能争上一争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众人又奉承了姜蘅几句,这才从她身边散去。
心下对姜蘅的看法也有了些改观——在宫门前姜蓉闹的那一出,在场的人纵然没有亲眼见到,事后也都有所耳闻,虽然觉得姜蓉言行无状了些,但对姜蘅,也是颇有微词的。
再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蓉是妹妹,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姜蘅合该关上门来教训,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她这般丢脸!
但现下见着姜蘅这么好说话,她们便只觉得肯定是姜蓉做得太过分,这才让姜蘅不得不失了仪态。
如今姜蘅在世家贵女圈子里头,可谓声名显著:盈阳郡主与林婉儿都看重她,与她定亲又退亲的诚王府世子顾珩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好像太子殿下顾远洲和她之间也有点什么不可说的故事。而儒法两派大儒,似乎也对她很是赏识。
曾经与她作对的尚冬晴、杨幼仪,都没有落得好下场,曾经对她出言嘲讽过的李家小姐,还有诗社那几位,今日为了避她的风头,可都没有进宫!
而今日白鹿宴上,她所展现出来的人脉也实在令人吃惊,新科进士里家世最贵重、才学最出众那几位,居然都与她有所交集,而且他们在姜蘅面前,虽然没有明确表现,但姿态确实是放低了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毕竟旁的人,能做到其中一两件,已经足能夸耀吹嘘了。
这些都让小姐们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们或许可以不与姜蘅有所交集,但绝对不能与她交恶,这样的手段,实在令人佩服,也令人害怕。
月上中天,白鹿宴散,大臣们已经喝得醉眼醺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贵妇淑女们则依旧莲步轻缓,三五成群在一处,有说有笑地行于扶疏的花木间。
姜蘅落到最后面,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
顾媺和林婉儿原本相携着往前走,但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姜蘅不在前面,又折返回来找到她。
“找了你好久,怎么一个人走在后面!”顾媺嗔道。
林婉儿端详她的神情,片刻后,皱了皱眉:“谁惹你不高兴了?”
转角处,玄色的衣角拖曳在地上。
姜蘅盯着看了一会儿,收回眼神,松快答道:“没有。”
她当然知道她说不高兴的话,顾远洲兴许会感到愧疚不安。
但是绑定过系统的前辈们用自己的切身经验告诉她:男人的愧疚和喜欢,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以有,但是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