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仪愣了愣,唇边挂着的笑也凝滞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抿了抿唇:“几日不见,兄长何至于对幼仪这般生疏。”
杨长风随着她一道往里走,语气清淡:“娘娘入宫之后,荣宠加身,待微臣亦不亲近。”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似乎是觉得说这些没有意思,开门见山道:“娘娘让栖月请我过来,想必是有事?”
杨幼仪着急忙慌地先为自己之前的糊涂认了错,而后才将姜蘅怎么对她的事情一一说给兄长听,末了道:
“太子殿下宠她护她,不分青红皂白便罚我跪了一天,分明……分明受委屈的人是我,皇上却好像因此厌恶了我,不仅昨日没来我宫中,还下令命我禁足思过……可是兄长,我,我不明白……”
杨长风眼皮微掀,打量起面前的幼妹。
入宫几个月,将她身上独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消磨得一点不剩,她眉眼娴静,一言一行中却充斥着狡诈与算计。
但仍然是愚蠢的。
愚蠢到,杨长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揉了揉眉心:“我以为你早该明白,你斗不过姜蘅。贸然与她作对,只能是自取其辱。娘娘,有时候天真和愚蠢,只有一线之差。”
杨幼仪微哽:“我,我已经知道了,兄长帮我这一回,我以后一定不会轻易招惹她,何况,我也是为了兄长,这才与她过不去,宫外的事我都听说了,她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差使您做事!”
她义愤填膺,脸颊被气得通红,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好妹妹。
只可惜杨长风早已经看透她,并不为所动,只觉得好笑。
他问她:“昨天姜蘅和你说了什么?”
想到姜蘅说的那些话,杨幼仪眼神闪躲,哪里敢答?她勉强笑了笑:“不过都是些胡言乱语罢了!”
杨长风并不和她多做纠缠,而是问她身边的栖月:“昨天姜小姐和婕妤娘娘说了什么?”
他问完,又转过头来和杨幼仪道:“你虽然蠢笨,但好歹是杨家的女儿,不会太沉不住气。以你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在宫中与姜蘅闹出什么大动静。”
“但她既然动手,定然是你先冒犯。可你为什么冒犯?一定是因为她说了什么戳中了你的忌讳。”
他仍然是神色淡淡,看着栖月。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也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澄澈清明。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少有人能够保持缄默。
栖月煞白着脸:“姜小姐骂婕妤娘娘……不忠不孝不悌。”
杨长风微笑着将昨天姜蘅的话复述一遍:“于皇上面前妄议朝政,搬弄是非,是为不忠;毁杨大人前程,坏乃父筹谋,是为不孝;又口出诳言,污蔑令姐声誉,是为不悌。”
“我看她说得很对,幼仪,你一向没有自知之明,不忠不孝不悌,这三个词放在你身上,不算辱没。”
杨幼仪紧锁眉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兄长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深吸一口气:“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可是您的亲妹妹,她诋毁我,污蔑我也就罢了,可您居然也信了她的话?什么搬弄是非,口出诳言,我没做过!”
她振袖一挥,背过身去,看上去是气极了,但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掩盖自己的心虚。
杨长风也没有和她掰扯,他今天之所以进宫,也不是想和她掰扯谁对不起谁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只是想来做个了断。
“真也好,假也罢。幼仪,你当知道,我从来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声音温润,如春山化雪,和缓而温柔,“你让我进宫,是想我帮你?”
杨幼仪转过身,她咽了口口水,斩钉截铁:“您必须帮我,您说过,杨家需要一位婕妤,如今您与父亲在朝中失势,只有我在宫中光景好了,将来才能提携杨家,才能让您和父亲,再获重用,让杨家,重拾荣光。”
杨长风看着她,眼神悲悯:“你从来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当初你在宫中,风光无限,可从来没有想过杨家需要你,反而我看着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和杨家,和我划清界限。”
“怎么如今潦倒落魄了,却又开始大言不惭地说杨家需要你了?幸好母亲已经不在世上,否则若是见着她的女儿这般为人,只怕是要被你气得花白了头发。”
“杨家从来不需要依靠一个后宫女人做什么。你这般有能耐,想必也不需要杨家帮衬。”
他说罢,负手离开了碧桐宫。
任凭杨幼仪如何挽留哭喊,他也没有再回头,只一个人在朱红的宫墙下缓步行着。
又是三天过去。
姜蘅总算等到了周沏云进京的消息。
她让人直接将他带到揽翠楼,而后一早便到揽翠楼里坐着。
依旧是临窗的位置,楼下车流如织,人群来往,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和郑宴见面的场景。
也是这么热闹的街头,年轻的书生眉眼清俊,拦住她的马车,说想要和她做交易,帮她稳固姜家在玉京的地位,条件是他们成亲,做名义上的夫妻,此后他借姜家的名声行事,为姜家揽势谋利。
她没有直接拒绝郑宴,而是提出了合作。
因为郑宴看她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种眼神,她在祝怀雪眼里,顾珩眼里,甚至偶尔从杨长风眼里都能看到。
那是少年最诚挚的爱意,却因为轻卑而无法坦诚开口,只能假借交易表述一二。
正当她出神之际,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男子身着月白长袍,剑眉星目,面容冷肃。
这是一个和郑宴全然不同的人,但也有一些相同的地方,譬如他们同是才华横溢之人,同样的出身贫寒,同样的……惺惺相惜。
姜蘅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找到周公子,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多余的话我便不多说了,我想知道,周公子心中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