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杨幼仪沉默下来。
怎么不能呢。
若不是哥哥的运作,她怎么可能坐稳如今的婕妤之位。
面上的笑意冷下去,她施施然起身,带着宫女去到殿中。
杨长风一身青袍,如松似竹,挺拔冷峭。
“娘娘。”他站起来,向杨幼仪拱手行礼。
杨幼仪掩唇轻笑:“哥哥何须如此多礼。下面人太不懂事,让哥哥久等,哥哥莫要生气。”
杨长风没有说话,杨幼仪又问他:“哥哥大老远进宫,可是有事?”
杨长风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面上也是淡淡:“想着快到年节,来看看娘娘在宫中日子过得如何,可有短缺东西。”
“劳哥哥记挂,皇上待我很好,没什么短缺的。倒是哥哥,听说如今不大好?”她扬眉,眼里蕴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细眉如远山含黛,春柳纤纤,将她清秀的面容妆点出七分动人的妩媚风情,余下三分则是楚楚可怜的纤弱韵致。
杨长风看着她,半晌,唇边逸出两分清淡的笑,似有若无:“娘娘倒是耳聪目明。”
这便有点讽刺的意味了。
杨幼仪也知道他在怪她,昔日他在宫外时,境况如何她反而知道得清楚;如今他进了宫,她却不知,冷待他多时。
杨幼仪但笑不语,算是将他的话承下来。
两人又话了会儿家常,杨长风身为外男,不好在后宫久待,故而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出了宫。
……
姜蘅已经从逸兴楼里选到了心仪的话本,这时候本该已经在回府的路上,孰料路上却被人拦下。
拦车的人身穿月白直裰,眉眼深邃,骨相俊美。
姜蘅见着有些眼熟,她记性好,很快想起来这人是谁:她在梁园里亲自点出来的二甲,郑宴。
有什么事也不能在大路上说。
姜蘅让马夫停下,带着郑宴进了路边的一座茶楼,缓声问他:“郑公子有事?”
郑宴望着她,他等着一天已经等很久了,也设想过万千种两人相遇的情形,却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一时紧张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抿了口茶,干巴巴开口:“我来,是想和姜小姐做一个交易。”
姜蘅起了点兴致,不浓,但是足够支撑她听完郑宴接下来的话:
“姜大人如今是鸿胪寺卿,虽为正四品,却非要职实缺。若姜大人再无功绩建树,至多二十年,姜家就会在玉京世家中沦为底层。”
说到这里,郑宴的言语流畅了许多,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姜小姐的事,前些日子我也有所耳闻,您与诚王世子退婚,所在意的无非两点,一则虽储君已定,但天有不测风云,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二则诚王世子行事荒唐,非为良人之选。”
姜蘅还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孰料这时候变故陡生,顾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揪住了郑宴的衣领,眼看着就要把人勒得喘不过气,他却还要厉声逼问:“你说谁不是良人?!”
顾珩眼眶通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姜蘅揉了揉眉心,看向顾珩:“放开他。”
顾珩缓和了面色,目光沉沉看向姜蘅。
这些日子,他不知道去了姜府多少次,可是每次结果都一样,别说见到她了,就连姜府的大门他都进不去。
渐渐地,他就放弃了,没想过再去找姜蘅。
其实早该放弃的,姜蘅冷心冷肠,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就算真正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左右不了姜蘅的决定。
也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她的决定。
可今天看见她和这个小白脸坐在一起,还听见小白脸说他不是良人,顾珩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戾气,闹了这么一出。
这会儿听见姜蘅的话,他仍然不愿意松手。
他知道,一旦他松手,姜蘅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姜蘅果然又开口道:“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你知道的。”
她眼神清亮,面色坦然,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当然,他说的也不全对。你品行端正,心性赤诚,怎么会不是良人之选?只是我们有缘无分罢了。”
“如何就有缘无分了!”顾珩看着她的眼神,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浑身血液逆流,冲向大脑,击溃他所有理智的防线。
又觉得自己好像溺水的人,挣扎到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抓住一根稻草。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却也不甘心就此撒手,堕入万丈深渊,所以只能屏住呼吸,牢牢抓住那么一点微渺的希望。
姜蘅却不为他的悲愤所动,她眉眼低垂,平静无波的眸中暗含悲悯,与看穿世事的通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渺渺钟声,顾珩只觉一阵恍惚,然后听见她声线平直地反问:“草木与玉石,难道会是天定良缘?”
姜蘅说话,又叹了口气:“你若真觉得过不去,不如就找人将话传出去,是我家世太低,行事轻狂,配不上你们诚王府世子妃的位置。他日有人拿这话问我,我也会应下。”
“总之,你不必怨怪旁人,原也只是我一人的错罢了。”
顾珩看着她,许久,他眼底浸出一层水光。
他从来没有看她那么久,也从来没有将她看得那么真切。
以前相处在一处的时候,总觉得多说两句话都是唐突,是冒犯。
如今没了婚约捆绑,他也总算看清楚,原来她真的,一点不曾爱过他。
他失魂落魄地收回手,过了一会儿,扬眉一笑,锋锐的少年意气在他身上显露无遗:“姜蘅,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有多喜欢你?诚如你所言,我确是觉得被你们姜家拂了面子,但却也不至于下作到抹黑你的名声。”
姜蘅松了口气。
顾珩看在眼里,更觉心堵,转身大步流星下了楼。
郑宴端立一旁,蹙着眉整理身上微皱的衣裳。
“连累郑公子受惊了,”姜蘅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渍,漫不经心道,“要么我们下回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