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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春花秋月之金屋藏娇 上

春末夏至,午后的宫廷内院一片寂静,宫人们偷了闲便站在檐下,倚着树干,轻轻的挥着宽大的袖幅。景帝美人王娡有些恹恹的趴在刚裁好的布料前,琢磨着是不是该小睡一会儿再继续皇儿的这身新袍子。

想到调皮的刘彘,王娡不由得就笑了。这孩子,不但样子长得好,个头也不小,连那机灵劲儿,宫里头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看来当日那个“红日入怀”的奇梦,想来是有些缘故的……

心中微微搐了一下,什么都好,只可惜彘儿不是皇帝的长子,若不然,那刘荣……想到这里,睡意就没了。王娡坐起了身,将手臂压皱的绸布摊平了去,边比划边找剪子。彘儿再讨人喜欢又能如何呢,名分定了的东西,强求也是求不来的,何况那是——离天一步远的宝座!

“姐姐,彘儿呢?”外头匆匆的行步声夹着气喘吁吁的询问,打断了王娡的思绪。抬起头来,便见到了风一样冲进宫来的娘家弟弟田蚡。“你这是怎么了?” 王娡皱着眉头,将案上的布收拾起来,吩咐宫女去端些凉水来,“怎么每回来都这么风风火火的?宫门口的禁卫也不说你么?”

“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啰嗦这个!”拿过了送来的水碗,田蚡仰头便喝了个干净,一抹嘴,凑近来,“你在宫里头,怎么还不知道消息?尽在这里傻坐着。”“什么消息?”王娡奇了,“我一向在宫里头安安分分的,哪像你,总是鱼儿般的瞎蹿乎。你啊,怎么说也是个读书治学的,就不肯好好理些治国之道,有朝一日……也好让皇上多看几眼!”

“皇上……”田蚡神秘的笑了,“姐姐,你说,要是我当了国舅……咱还不怕不发达么?”“什么国舅?”王娡瞪他,“我和妹妹两人在宫中伺候皇上多少年了,你算哪门子国舅……”“姐姐,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国舅!”田蚡扁嘴,抬起头去四处看,“彘儿呢,咱们的彘儿呢?有朝一日啊,要是彘儿当了国,那才是我田蚡当大国舅的时候……”“你疯了你!”王娡大惊失色,差点抬手来悟着田蚡没遮没拦的大嘴巴,“居然敢说这话!要是让皇上听见了,让栗姬听见了,我和彘儿可都没好日子过了!”

“姐姐!”田蚡伸手去格开,“你啊,就是这样,什么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姐姐,其实我就不信,你还甘心就混这么个美人,让彘儿当个胶东王,便过一辈子了!彘儿聪明,宫里头哪个皇子比得上他?你也不看看,皇上每回看到彘儿那高兴的样子,他见到谁会那样?刘荣、刘荣成么?”“可是名分已经是人家的了!”王娡哀叹一口气,“再聪明又如何了,他毕竟不是长子……”

“姐姐,如果我告诉你,有机会……我们有机会,让彘儿……”田蚡压低了声音,举起手来做了个推倒、立起的动作。王娡随即明白,倒抽一口气,“你……你说我们?”田蚡连忙点头,“正是,姐姐,眼下就有机会,看你敢抓还是不敢抓了!”面容严肃,一字一句,“我们家,只要彘儿成功了,便是全都成功了!”

王娡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伸手去握住了摆在一边的布料,紧紧攥着,“好,你说,什么机会?”

田蚡满意地笑了,撑着几案,倾过身子来,低低的说,“刚才,有人跟我说,见到长公主到栗姬寝宫去说亲呢!”王娡瞪大了眼,“说亲,跟谁?”“还有谁,当然是她那个宝贝女儿陈阿娇和太子刘荣了。”“这……”王娡有些愣了,“然……然后呢?”

田蚡顿了一顿,“然后自然是好消息!栗姬不但没有同意,反而数落了一通长公主,竟把这门婚事给回了!”王娡静默,没有出声。田蚡却续道,“姐姐,这长公主可不是普通人,栗姬竟把这门亲事给回了,绝对是自掘坟墓!我看,她就得意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着,既然长公主在栗姬那儿碰了壁,不如我们……”

“你……你是指彘儿?彘儿和阿娇?”王娡咬着嘴唇,“你别忘了,刘荣比阿娇大了几岁,可是彘儿到七月才满七岁,他比阿娇小多了。”“姐姐,这个你担心什么?”田蚡不以为然,“自古娶妻娶什么?年纪无所谓,相貌无所谓,看她能给丈夫带来什么!”又凑近了,将声音压的极低,“姐姐可别小看了阿娇,阿娇的身后是谁?长公主!长公主的身后是谁?皇太后!只要咱家彘儿跟阿娇攀了亲,那攀上的,可不仅仅是个媳妇,是整个……整个大汉的江山啊!”

王娡几乎跌坐在地上,傻傻看着田蚡非常笃定的神情,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姐姐,这节骨眼上,你还犹豫什么!”田蚡有些急了,推了推发愣的人,“彘儿呢,彘儿又跑哪里去了?我要把他找回来,好好教教他,话说对了,以后的一切,就都对了!” 田蚡站起来,“姐姐,彘儿他……”

“他一定又跑去太子书房听窦婴讲课去了!”

“太子殿下,昨日臣所授的《大学》一篇,您可回去参习了?”

太子书房中,窦婴举着竹册,去看书案后强打精神的刘荣,颇有些无奈,可是却不能半途而废,探了口气,又继续,“这样吧,臣念一段,您接下去说……”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停了下来,窦婴看着面泛茫然的刘荣,几乎就快厥过去了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突然,窗外边响起了一个甚是清朗的声音,童音娇脆,可是口齿清晰,分外流利。

窦婴奇了,推开门去看。可耳听“噗啦”的一声轻响,见到两个矮小的的身影从窗格子边跳到地上,急匆匆的就奔走了。

前头的那个扎着垂髫的女孩子,便是长公主的千金阿娇了,后头那个跑得慢的……窦婴有些惊讶刚才那琅琅上口的文句,竟是从这个还未满七岁的胶东王——刘彘口中而出的么?

“是彘儿和阿娇啊!”刘荣业已从窗边探出了头,满是羡慕的看着那两个跑远的身影,“他们真开心,不用像我似的,整日读书!”“太子殿下!”窦婴忍着气,“您可是皇上册封的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您怎么能总想着玩耍、游乐呢?你看看,胶东王殿下,他老是站在窗外头听,都能把臣讲过的文章记下来,他可比您小了好多岁啊!”

“彘儿聪明,”刘荣不以为意,坐回了书案前,“这宫里头,谁都知道!父皇不也老夸他么?”“太子殿下,可是您才是该好好听臣讲课的人啊!”“窦太傅,我也没说我不听啊。”刘荣噘了噘嘴,“我可是天天都等在这儿,听您上课呢。只是……只是您总是说些大道理,让我念啊念啊,我都烦了。”

“殿下,道理如果不讲不念,您能明白么?”“我母亲还说呢,天下的道理就那么一点点,”刘荣道,“只要当了皇帝,我说的就全变成道理了……”“这……这简直就是,大谬!”窦婴简直都被气晕了,连连摇头。“窦太傅,您今日都说了一早上了,再说下去,我都困了。”刘荣看他,“您就说些别的吧,说些有趣的,有意思的,行不行?这《大学》,我明日再说给您听,成不成?”

“这……”窦婴有些犯难,可是想得一想,还是点头,放了手里的竹册子,“好吧,咱们今日就不说《大学》了。说……臣就给殿下说说《诗》吧。”“说诗?”刘荣好奇的托着头。

窦婴点头,“就是《诗》!大学里不就有一句是:《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臣今日就说说这《诗》。”稍稍想了一下,窦婴道,“《诗》中《国风?周南》开篇第一首,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喂,什么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窗外头突然又传出了一个声音,这一次是女孩子的了,故意压低了音,但还是被里头的人发现了。“我……我可不知道。”换成个男孩子作答,正是刚才背诵《大学》的胶东王刘彘的嗓音。

刘荣“噗哧”就笑了。窦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指立于唇上示意不要出声,便小心翼翼走到门边,冷不防跨了出去,一手一个把外头的两个孩子给揪了进来。

“窦……窦太傅。”小小的刘彘憋红了脸,都不敢来看窦婴。那女孩子——陈阿娇却是哧溜一下,逃到了刘荣的身边。

窦婴蹲下身去,将刘彘一把抱起来,放在了刘荣的书案上,“胶东王殿下,怎么总是躲在外头听啊?刚刚那么着急的跑出去,可摔跤没?”刘彘摇头,伸出小手来,抹了抹头上的汗。窦婴一见,连忙替他去擦。“我……我想听窦太傅上课,可是母亲说,窦太傅只给荣哥哥上课,旁人不能听的。”

“彘儿你想听,改明儿我就同父皇说,”刘荣立刻表态,“咱们一块儿上课。”“真的?”刘彘当真了,很是期盼的看着刘荣。“太子殿下,您这是……”窦婴却很尴尬,转了头再去看刘彘,“胶东王殿下,如果你想听臣上课……这样吧,等您再长大些,臣就去跟皇上请旨,再跟你授课,好不好?”

刘彘看着窦婴,皱着小眉头想着他的话,明白过来自己的希望落空了,扁着嘴点点头。可是才一下,他又拉住了窦婴,“窦太傅,我能问你问题么?”窦婴笑了,“当然可以,殿下想问什么?”

刘彘眨了眨眼睛,“窦太傅,刚才阿娇姐姐问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啊?”窦婴一听,立刻呵呵的笑起来,抚着刘彘的脑袋,“这句话,就是说,漂亮贤德的女子,君子都会喜爱的。”“噢!”刘彘恍然大悟般的点头,然后去阿娇。却不料,阿娇居然低下头,红着脸蛋绞起了自己的衣袖。

刘荣也笑了,指着阿娇说,“窦太傅,这我可明白了。是不是说,阿娇就是那窈窕淑女,我、彘儿都是君子,咱们都好逑……”窦婴一听,岔了气,咳咳的憋红了耳根。

“窦太傅,这个《关雎》……没有昨日的《大学》好啊。”喧闹中,刘彘的声音又冒了起来。窦婴一愣,去看刘彘很是认真的模样,“殿下,为什么这么说啊?”“我……也不知道,”刘彘却摇头了,“反正,我觉得《大学》说得好。父皇常说,立于世上,要懂得做人的道理,要学会胸怀天下……窦太傅,父皇说的胸怀天下,是不是就是您说的,”他略略想了一想,朗朗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语落,很是认真的扑闪着眼睛等待窦婴的回答。一旁的阿娇不解的看着两个人,刘荣都是带着惊奇和茫然,看着书案上坐着的小东西,说不出话。

“胶东王……”窦婴的手掌在刘彘的头顶摩挲着,“殿下当真聪慧过人,臣……”轻轻的摇摇头,却是掩不住双目中的赞赏和感叹,“臣都没话说了。”

“殿下,胶东王殿下!”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宫女的声音。“我在这儿呢!”刘彘闻声,连忙伸长了脖子,“秋灵,娘亲找我么?”窦婴连忙打开了书房的门,那宫女匆匆入来,行了礼,便点头,“是啊,王娘娘到处找您呢,殿下,您怎么跑到太子殿下的书房里来了?”“我……跟窦太傅说话呢。”刘彘笑笑,按着书案要下地,窦婴赶紧扶了一下。“窦太傅,我娘亲找我,我要回去了。”回头来,看着窦婴,颇为恋恋不舍,“以后,我还能找您问问题么?”

“当然可以!”窦婴笑道,“臣自当为殿下解答。”“好啊。”刘彘非常满意,转了身朝外头去,“秋灵,我们走吧,别让娘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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