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武举科考衙门演武厅
看看天色渐明,那九省四郡的好汉俱已到齐。张邦昌、王铎、张俊三位主考官,一齐进了校场,到演武厅坐下。不多时,宗泽也到了,上了演武厅,与三人行礼毕,坐着用过了茶。张邦昌开言道:“宗大人的贵门生,竟请填上了榜罢!”,宗泽道:“哪有什么敝门生,张大人这等说?”,邦昌道:“汤阴县的岳飞,岂不是贵门生么?”。原来总兵刘光世曾向宗泽写举荐信推荐岳飞,宗泽接见后发觉岳飞无论兵法,武艺,文字均属上乘,且正气凛然有匡扶社稷之志。心中动了爱才之心,生怕国家失去栋梁。知道岳飞等兄弟都是贫寒之家,这日为了争武举三更便出发,四更来演武场门口排队十分辛苦‘’宗泽特命人在场外给岳飞兄弟带去酒席。虽是一片赤诚爱才之心,作为主考确实有失避嫌了。所以张邦昌说出了“岳飞”两字,倒弄得宗泽脸红心跳,半响没个道理回复这句话来,便道:“此乃国家大典,岂容你我私自检择?如今必须对神立誓,表明心迹,方可考试。”即叫左右:“过来,与我摆列香案。”立起身来,先拜了天地,再跪下祷告过往神灵:“信官宗泽,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人氏。蒙圣恩考试武生,自当诚心秉公,拔取贤才,为朝廷出力。若存一点欺君卖法、误国求财之念,必死于刀箭之下。”誓毕起来,就请张邦昌等过来立誓。
看官,那张邦昌提岳飞可是讽刺宗泽?那倒是冤枉了他,邦昌的意思是你宗泽看中的人我三人不管,我三人保荐的人你也莫问,大家两下方便之意。没想到宗泽认起真来。邦昌暗道:“这个老匹夫!如何立起誓来?”到此地位,如何推托?没奈何也只得跪下道:“信官张邦昌,乃湖广黄州人氏。蒙圣恩同考武试,若有欺君卖法、受贿遗贤,今生就在外国为猪,死于刀下。”,你道这个誓,也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是他心里想出来:“我这样大官,怎能得到外国?就到番邦?如何变猪?岂不是个牙疼咒?”,自以为得计。王铎见邦昌立誓,亦来跪下道:“信官王铎,与邦昌大人是同乡人氏。若有欺心,他既为猪,弟子即变为羊,一同死法。”,誓毕起来,心中也在暗想:“你会奸,我也会刁。难道就学你不来?”,暗暗笑个不止。谁知这张俊在旁看得清,听得明,暗想:“这两人立得好巧誓,叫我怎么好?”,也只得跪下道:“信官张俊,乃南直隶顺州人氏。如有欺君之心,当死于万人之口。”,列位看官,你道这个誓立得奇也不奇?这变猪变羊,原是口头言语,不过在今生来世、外国番邦上弄舌头。那一个人,怎么死于万人之口?却不道后来岳武穆王墓顶褒封时候,竟应了此誓。也是一件奇事,且按下不表。
却说这四位主考立誓已毕,仍到演武厅上一拱而坐。宗泽对三人道:“本科考生中有南宁州梁王殿下,既然是藩属之尊,不如传他上来,先考他一考。”,三人点头。便叫旗牌:“传那南宁州的举子柴桂上来。”旗牌答应一声:“诺!”就走下来,大叫一声:“得!大老爷有令,传南宁州举子柴桂上厅听令。”那梁王答应一声,随走上演武厅来,向上作了一揖,站在一边听令。宗泽道:“你就是柴桂么?”梁王道:“是!”,宗泽道:“小王爷既来考试,为何参见不跪?自古道作此官,行此礼。你若不考,原是一家藩王,自然请你上坐。今既来考试,就降作了举子了。我等奉旨主考,那有举子见了主考不跪之理?”,梁王被宗爷一顿教训,只得低头跪下。
宗泽又道:“小王爷,这演武场的考生你看见了,多出自贫寒之家,想凭武艺从军养家,小王爷贵为藩王,锦衣玉食,何必和这些武举争夺?大里说,去年金军压境,军中正是用人之际,王爷就算夺个头名,却不能为国出阵,有何光彩?小里说,这几百名武举都是九省四郡的好汉,卧虎藏龙,演武场对战刀剑无眼,万一有伤王爷贵体,我等如何承担的起?不如听老夫劝,王爷请上座指教,这一科权当观看,真若觉得合适,三年后参加下届如何?”。众位看官,这宗老爷一番话也算得仁至义尽有礼有节,若是梁王听了,哪会有事?你道他为何听不进?原来梁王之前也给四位考官都送了厚礼,唯有宗泽退回。那张邦昌为人卑劣阴刻,别人知道梁王是烫手山芋,他岂能不知,只是舍不得眼前金帛;若只贪财也罢,又怕梁王真个考不上没得交代,又恨宗泽素来正直,对来人道:“梁王吩咐安敢不从,只是四位考官那两位都无事,只有宗泽受了别人礼物,怕是要与王爷为难,既然王爷看重,下官当尽力维护。也请王爷和宗泽应对留心。”,梁王得了这番挑拨话,今日一上来宗泽又说他不跪拜失礼,心中早认定宗泽是使下马威。又兼毕竟年少还不懂官场人心阴暗,分不出好赖,纵然宗泽讲得再十倍恳切,梁王也当恶意了。
梁王回到:“宗老大人指教本王牢记在心,本王素来恪守王法,只是封地离都城甚远,难免礼仪有差,适才不下拜并非心存藐视。小王性子直,也懂不得那些大道理,只听说武科考试无论出身都可报名,是不是又是小王无知错听了,请各位大人指教,若是错听了,也不敢什么上座指教,这边赔罪退出就是。”一番话噎得宗泽无语。张俊道:“科举确实不论出身,小王爷尽可参加。只要通过文试,弓箭,枪棍三试。便可夺冠。”柴桂道:“既如此,小王愿意一试。”。
宗泽便命先文试,柴桂本来文才也佳,写的是刀论,四位主考都看了点头;又考弓箭,一百二十步,柴桂三箭皆中红心。也过了。最后考枪棍规矩是连胜五人或无人敢下场比试,便可中魁,便请梁王暂时在自家账房歇息用茶,等别的考生。柴桂之后又是六七人,不是文采不佳,便是弓箭不精。接下去点到汤阴县岳飞。旗牌走将下来,叫一声:“汤阴县岳飞上厅听令。”岳飞听见,连忙答应上厅,就跪在考官面前叩头。张邦昌原知道宗泽器重岳飞,让人打探过来历,知道岳飞之前多次从军抗金,曾经一锏打死金将完颜忽身手不凡。便留了心。邦昌就命岳飞去做“枪论”先考才学。不多时岳飞写罢,张邦昌接过试卷,心道但凡有笔迹不功,涂改,错字哪怕墨点溅在纸上就把岳飞逐出。一看岳飞的文字,心里吃惊道:“此人之文才,比我还好,怪不得老宗爱他!今日若是没宗泽在侧,便是写成这样也轰他出去,奈何宗泽在侧又写的这般好,只能在下面关节里想办法。”,想到此,点点头认可了。其余考官看了也无异议,唯有宗泽更是心中欢喜。
邦昌遂叫岳飞下阶考射箭。又暗暗的叫亲随人去将靶子远十来步,也不告诉岳飞应射几箭。令岳飞射不准,就好将他赶出去了。岳飞早看出靶子不止一百二十步,却不慌不忙,立定了身,当天下英雄之面,开弓搭箭,真个是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飕飕的一连射了九枝。只见那摇旗的摇一个不住,擂鼓的擂得个手酸。方才射完了,只听场外观看的举子们喊好之声此起彼伏。那监箭官将九枝箭,连那射透的箭靶,一齐拜上厅来,跪着。张邦昌是个近视眼,看那九枝箭并那靶子一总摆在地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听得那官儿禀道:“这举子箭法出众,九枝箭俱从一孔而出。”,张邦昌等不由目瞪口呆。
那柴桂看了,腾腾腾走上演武厅,对众考官道:“这岳飞好箭法,本王就和他比试下刀枪!”,邦昌听了,就命岳飞与梁王比武。两人听了,随即走下厅来,都拿了兵器整鞍上马,那柴桂手提着一柄金背大砍刀,拍马先自往校场中间站定,使开一个门户,叫声:“岳飞!快上来,看孤家的刀罢!”,说罢,当的一刀,望岳飞顶门上砍来。岳飞把亮银枪望左首一隔,架开了刀。梁王又一刀拦腰砍来。岳飞将枪杆横倒,望右边架,这原是“鹞子大翻身”的家数,但是不曾使全。恼得那梁王心头火起,举起刀来,当当当,一连六七刀。岳飞使个解数,叫作“童子抱心势”,东来东架,西来西架,那里会被他砍着?梁王忽然收刀回马,转演武厅来。岳飞也随其后回到厅里。
梁王下了马上厅来,禀张邦昌道:“岳飞一味招架,不说比武,日后怎能上阵交锋?”,邦昌道:“我亦见他武艺不及千岁。”,宗爷见岳飞跪在梁王后头,便唤上前来道:“你这样只守不攻,怎么也想来争功名?”,岳飞禀道:“武举非是武艺不精,只为与梁王有尊卑之分,不敢交手。”,王铎一旁冷笑道:“既如此说,你就不该来考了。”岳飞道:“三年一望,怎肯不考?但是往常考试,不过跑马射箭,舞剑抡刀,以品优劣。如今与梁王刀枪相向,走马交锋,岂无失误?他是藩王尊位,倘然把武举伤了,武举白送了性命;设或武举偶然失手,伤了梁王,梁王怎肯干休?不但武举性命难保,还要拖累别人。如今只要求各位大老爷作主,令梁王与武举各立下一张生死文书。不论那个失手,伤了性命,大家不要偿命。武举才敢交手。”宗爷道:“这话也说得是。自古道壮士临阵,不死也要带伤,那里保得定?小王爷你愿不愿立文书呢?”梁王大声道:“有何不敢?”,便和岳飞签了生死文书。大家画了花押,呈上四位主考,各用了印,梁王的交与岳飞,岳飞的交与梁王。梁王就把文书交与张邦昌,张邦昌接来收好。此刻邦昌有些心慌了,心想小王爷年少气盛,万一真被伤了怎好?暗暗吩咐人如此这般。
两个一齐下厅来,岳飞跨上马,叫声:“千岁,你的文书交与张太师了。且等我去交在一个朋友处了就来。”一面说,一面去寻着了众弟兄们,便叫声:“汤兄弟,倘若停一会梁王输了,你可与牛兄弟守住他的帐房门首,恐他们有人出来打攒盘,好照应照应。”又向张显道:“贤弟,你看帐房后边尽是他的家将,倘若动手帮助,你可在那里拦挡些。王贤弟,你可整顿兵器,在校场门首等候,我若是被梁王砍死了,你可收拾我的尸首。若是败下来,你便把校场门砍开,等我好逃命。这一张生死文书,与我好生收着。倘然失去,我命休矣!”吩咐已毕,转身出来,却有个旗牌对岳飞道:“岳飞来来,我告诉你比武规矩。”带岳飞来到僻静处悄悄说:“小兄弟,你好生不懂规矩,这官场之道梁王是必拿状元的,你签了那生死文书又怎样?听我句话,诈败下去,成就了大局,后面重重的赏你岂愁富贵;若不依从,恐你性命难保!”此人自然是张邦昌的心腹,岳飞却以为是梁王的人,回道:“大人听禀,举子十载寒窗,所为何事?自古说:‘学成文武艺,原是要货与帝王家的。’但愿千岁胜了举子,举子心悦诚服。若以威势相逼,不要说是举子一人,还有天下许多举子在此,都是不肯服的!”,那人听了冷笑一声去了。
岳飞来到校场中间。那时节,这些来考的众举子,并那看的人,真个人千人万,挨挨挤挤,四面如围墙一般站着,要看他二人比武艺。梁王横刀立马大喝道:“岳飞,既然有了生死文书,使出你浑身解数来,本王不用你让!”,各位,这张邦昌可是帮了倒忙送了梁王性命,为何?虽说岳飞签了生死文书,他与梁王无冤无仇,哪里至于伤人性命。但方才听了邦昌手下那人一席话误以为梁王派家将收买,心中不齿其为人;又听梁王这般说,暗想:“当面这般说,背后那般说。这小梁王真个虚伪下作。”,于是拱手朗声答道:“上有青天,下有鬼神,我和千岁谁要让谁心中自知,千岁请!”,梁王以为他出言奚落,心头大怒,叫声狗头着刀,提起金背刀,照岳飞顶梁上就是一刀。岳飞把亮银枪咯当一架。那梁王震得两臂酸麻,心里叫声:“不好!”不由心慌意乱,再一刀砍来。岳飞又把枪轻轻一举,将梁王的刀削过一边。梁王心里已经知道武艺不如岳飞,只是他自小让人惯坏,拉不下脸认输,拼命使开金背刀,就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望岳飞只顾拼命砍来。
岳飞被砍得性起,举枪一架,滑开了刀,耍的一枪,望梁王心窝里刺来。梁王见来得利害,把身子一偏,正中肋甲绦。岳鹏举把枪一起,把个梁王头望下、脚朝天挑于马下;复一枪,结果了性命。只听得合校场中众举子并那些看的人,齐齐的喝一声采。急坏了左右巡场官,那些护卫兵丁军夜班等,俱吓得面面相觑。巡场官当下吩咐众护兵:“看守了岳飞,不要被他走了!”那岳飞神色不变,下了马,把枪插在地上,就把马拴在枪杆之上等令。
只见那巡场官飞奔报上演武厅来道:“众位大老爷在上,梁王被岳飞挑死了,请令定夺。”宗泽听了,面色虽然不改,心里却也有些惊慌。张邦昌听了大惊失色,喝道:“快与我把这厮绑起来!”两旁刀斧手答应一声:“得令!”,飞奔的下来,将岳大爷捆绑定了,推到将台边来。那时梁王手下这些家将,各执兵器抢出帐房来,想要与梁王报仇。汤怀在马上把烂银枪一摆,牛皋也舞起双锏,齐声大叫道:“岳飞挑死梁王,自有公论。尔等若是恃强,我们天下英雄,是要打抱不平的囗!”那些家将看见风色不好,回头打探帐后人的消息,才待出来,早被张显把钩连枪,将一座帐房扯去了半边,大声吆喝道:“你们谁敢擅自动手,休要惹我们众好汉动起手来,顷刻间叫你们性命休想留了半个!”当时这些看的人有笑的,有高声附和的,吓得这些虞候人等怎敢上前?况且看见刀斧手已将岳飞绑上去了,谅来张太师焉肯放他,只得齐齐的立定,不敢出头。
牛皋看见绑了岳大哥,急得上天无路!正在惊慌,忽听得张邦昌传令:“将岳飞斩首号令!”,左右方才答应,早有宗大老爷喝一声:“住着!”,宗泽急忙出位来,一手扯了张邦昌的手,一手搀住王铎的手,说道:“这岳飞是杀不得的!他两人已立下生死文书,各不偿命,你我俱有印信落在他处。若杀了他,恐这些举子不服,此事必须奏明圣上,请旨定夺才是。”邦昌道:“岳飞乃是一介武生,敢将藩王挑死,乃是个无父无君之人。古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必再为启奏?”。喝叫:“刀斧手,快去斩讫报来!”,左右才应得一声:“得令……”“得令”两字尚未说完,底下牛皋早已听见,大声喊道:“呔!天下多少英雄来考,那一个不想功名?今岳飞武艺高强,挑死了梁王,不能够做状元,反要将他斩首,我等实是不服!不如先杀了这瘟试官,再去与皇帝老子算帐罢!”便把双锏一摆,望那大纛旗杆上当的一声。两条锏一齐下,好家伙,把个旗杆打折,哄咙一声响倒将下来。再是众武举齐声喊叫:“我们三年一望,前来应试,谁人不望功名?今梁王倚势要强占状元,屈害贤才,我们反了罢!”,这一声喊,趁着大旗又倒下,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宗泽将两手一放,叫声:“张太师!可听见么?如此悉听太师去杀他罢了。”
张邦昌与那王铎、张俊三人,看见众举子这般光景,慌得手足无措,一齐扯住了宗爷的衣服道:“老元戎,你我四人乃是同船合命的,怎说出这般话来?还仗老元戎调处安顿方好。”宗爷心中暗笑三个草包,便道:“且叫旗牌传令,叫众武举休得罗唣,有犯国法,且听本帅裁处!”,旗牌得令,走至滴水檐前,高声大叫道:“众武举听着,宗大老爷有令,叫你们休得罗唣,有犯国法,且静听大老爷裁处。”,底下众人听得宗大老爷有令,齐齐的拥满了一阶,竟有好些直挤到演武厅上来七张八嘴的。
当下张邦昌便对着宗爷道:“此事还请教老元戎如何发放呢?”,宗爷道:“你看人情汹汹,众心不服,奏闻一事也来不及。不如先将岳飞放了,先解了眼前之危,再作道理。”,三人齐声道:“老元戎所见不差。”,吩咐:“把岳飞放了!”,左右答应一声“得令”,忙忙的将岳飞放了。岳飞得了性命,也不上前去叩谢,竟去取了兵器,跳上了马,往外飞跑。牛皋引了众弟兄随后赶上。王贵在外边看见,忙将校场门砍开,五个弟兄一同逃出。这些来考的众武举见了这个光景,谅来考不成了,大家一哄而散。这里众家将且把柴桂尸首收拾盛殓,然后众主考一齐进朝启奏。不知朝廷主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