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施全辞别岳飞父子,哭着出了牢房,当真觉得了无生趣,起了自尽之心。却被一人抓住手臂。那施全一惊,以为是秦桧爪牙擒拿,使劲一挣竟没挣动,那人忙低声道:“施将军,是我。”施全定睛一看,竟然是浪子燕青。燕青忙道:“别说话,随我来。”
两人来到何处?正是无巧不成书,这里便是完颜亮适才题诗的酒楼,许贯忠和虞允文正在等候,四人互相认识后坐下,一齐商议救岳元帅的事,燕青道:“这酒楼主人和许兄颇有交情。大家有话但说不妨。”虞允文道:“依施全兄的话,若从朱仙镇发兵震慑朝廷,岳元帅必然不允,而且还会坐实了元帅拥兵自重之罪。可否说动朝廷元老进谏?”许贯忠道:“小可不才,上月说动齐安郡王为岳飞说情,郡王上奏有中原未靖、祸及忠义之语。愿用全家为岳帅作保,奈何皇上不准。这齐安郡王可是当今皇上的叔辈。”施全怒道:“这皇帝老儿明明是装糊涂。我大哥出生入死曾救他性命,哪里就拥兵自重、做观成败过?”许贯忠问道:“证据中有王贵为人证,可听说王贵与岳帅是结拜之交。”施全道:“怎么会?王将军是岳帅从小结义弟兄,是岳帅差他去张俊那里办事公干,结果未等回来便被朝廷调到四川协守。说他告发岳帅,却又不让他到案作证。明明有诈。现在我们也不知他具体被安置在哪里,别是已经遇害了。”燕青道:“既如此,就烦劳虞先生回川时问问吴将军,王贵将军究竟在哪里?”虞允文道:“既如此,小弟在此帮忙不大,不如明日便启程动身回去调查此事。”众人称谢。
许贯忠道:“此事时间最紧,本月已经快中旬了,听说那奸贼日夜拷打岳帅三人也未得口供,岳帅乃是国家重臣,没有口供秦桧便不敢私自下手,而月底过了就是立春,立春是不能杀人的,以后的整个春夏季节都不能杀人,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再杀岳爷就要等秋后问斩了。虽说天子有特权虽时杀人,但像岳帅这样的重臣,罪供不足就杀,谅那赵构、秦桧还不敢。”他这一说,众人都松口气。燕青道:“好在狱官倪完为人正直,有他在无人能暗中加害岳帅。”
虞允文又说到适才为墙壁上的诗所起纷争之事,说那些人看上去形迹可疑。燕青上前看了,又问起那人年龄相貌,说道:“这可能是金国完颜亮写的,此人年不满二十,却深通中原文化,文武双全,野心勃勃,北国人称小宗弼。这诗哪里讲的是太祖下南唐故事?里面分明是要夺取宋室江山的狼子野心。”许贯忠听了悔道:“关帝庙那晚,我是看他年幼,没打算痛下杀手,看来却放走了一个祸患。”正此时,店老板推门进来,和许贯忠耳语几句,贯忠大惊:“刘允升被人暗杀了。”众人也都大惊起来……
秦桧相府内室
秦桧同夫人王氏在东窗下向火饮酒,王氏见秦桧闷闷不乐,问道:“相公为何就这等不悦?”秦桧对王氏道:“那刘允升已经除掉了。但万俟卨、罗汝楫两个用严刑拷打,要岳飞等招认反叛罪名,今已经两月,竟不肯招。如今民间俱说他冤屈,想要上民本闹事。倘然口碑传入宫中,岂是儿戏?欲放了他,又恐违了四太子之命,以此疑虑不决。”王氏将民间传单略看了看,即将火箸在炉中炭灰上写着七个字道:“缚虎容易纵虎难。”秦桧看了点头道:“夫人之言,甚是有理。”即将灰上的字迹搅抹了。
秦桧又问:“只是证据不足怎好,目前的证据勉强也就判他两年流刑。而且年关将至,过了年就要拖到秋后问斩了。”二人正说之间,内堂院子走进来禀道:“万俟卨老爷送来黄柑在此,与太师爷解酒。”秦桧收了。王氏道:“相公可知这黄柑有何用处?”秦桧道:“这黄柑最能散火毒,故尔送来。可叫丫环剖来下酒。”王氏道:“不要剖坏了!这个黄柑,乃是杀岳飞的刽子手!”秦桧道:“柑子如何说是刽子手?”王氏道:“相公可将这柑子捞空了,写一小票藏在里边,让那万、罗二人赶紧定罪呈给圣上。”秦桧为难道:“不是说了么,罪证不足。”王氏笑道:“前几日你不是说了么,不是圣上信不信,是圣上愿不愿信。相爷怕此事拖到年后,圣上不怕么?”秦桧恍然大悟,就写了一封书,叫丫环将黄柑的瓤去干净了,将书安放在内,封好了口,叫内堂院子交与吴化,送与万俟卨去。自己立即带着证据上朝面圣。
临安宋皇宫书房
高宗赵构坐在龙椅上,看着御案上大理寺所呈奏状,秦桧恭立一旁。赵构问秦桧道:“这个岳云是岳飞长子,听说十几岁便有万夫莫当之勇?”秦桧点头称是。
赵构看到大理寺拟判,岳飞、张宪判的是斩首弃市,而岳云判的是流刑。赵构想了想,提笔下旨:
“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余并依断。”
秦桧接旨,心里连连赞叹王氏卓识。
绍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九日夜? 临安大理寺
到得除夜,狱官倪完备了三席酒,将两席分送在岳云、张宪房里;将这一席,倪狱官亲送到岳爷房内摆好,说道:“今日是除夜,小官特备一杯水酒,替帅爷封岁。”岳飞道:“又蒙恩公费心!”就走来坐下,叫声:“恩公请坐。”倪完道:“小官怎么敢?”岳飞道:“这又何妨?”倪完告坐,就在旁边坐下相陪。饮过数杯,岳飞道:“恩公请便罢!我想恩公一家,自然也有封岁的酒席,省得尊嫂公子等候。”倪完道:“大人不必记念。我想大人官至这等地位,功盖天下,今日尚然受此冤屈凄凉,何况倪完夫妇乎!愿陪大人在此吃一杯。”岳飞道:“如此多谢了!不知外面什么声响?”倪完起身看了一看道:“下雨了。”岳飞大惊道:“果然下雨了!”倪完道:“不独下雨,兼有些雪,此乃国家祥瑞,大人何故吃惊?”岳飞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前日奉旨进京,到金山上去访那道悦禅师,他说此去临安,必有牢狱之灾,再三的劝我弃职修行。我只为一心尽忠报国,不听他言。临行赠我几句偈言,一向不解,今日下雨,就有些应验了!恐朝廷要去我了!”倪完道:“不知是哪几句偈言?帅爷试说与小官听听看。”岳飞道:“他前四句说的是:‘岁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荼毒。’我想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日,岂不是‘岁底不足’么?恰恰下起雨来,岂不是‘天哭’么?‘奉’下加将两点,岂不是个‘秦’字?‘将人荼毒’,正是毒我了!这四句已经应验。后四句道是:‘老柑腾挪,缠人奈何?切些把舵,留意风波!’这四句还解不来,大约是要去我的意思。也罢!恩公借纸笔来一用。”
倪完即将纸笔取来。岳飞修书一封,把来封好,递与倪完道:“恩公请收下此书。倘我死后,拜烦恩公前往朱仙镇去。我那大营内,是我的好友施全、牛皋护着帅印;还有一班弟兄们,个个是英雄好汉。倘若间我凶信,必然做出事来,岂不坏了我的忠名?恩公可将此书投下,一则救了国家,二来全了我岳飞的名节,阴功不小!”倪完不由流泪道:‘小官久已看破世情,若是帅爷安然出狱便罢,倘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小官也不恋这一点微奉,带了家眷回乡去做个安逸人。小官老家离朱仙镇不远,顺便将这封书送去便了!”岳飞谢了,两个人一面吃酒,一面说话。
忽见禁子走来,轻轻的向倪完耳边说了几句。倪完吃了一惊,不觉耳红面赤,落下泪来。岳飞道:“为着何事,这等惊慌?”倪完料瞒不过,只得跪下禀道:“对不住帅爷,现有圣旨下了!”岳飞道:“敢是要去我了?”倪完道:“果有此旨意,只是小官等怎敢?”岳飞道:“这是朝廷之命,恩公怎敢有违?但是岳云、张宪犹恐有变,你可去叫他两个出来,我来说与他们听。”倪完即唤心腹去报知王能、李直,一面请到岳云、张宪。岳飞对二人道:“朝廷旨意下来,未知吉凶。可一同绑了,好去接旨。”岳云道:“恐怕朝廷要除去我们父子,不然怎么绑了去?”岳飞道:“犯宫接旨,自然要绑了去。”又问道:“在那里接旨?”倪完道:“在风波亭上。”岳飞道:“罢了,罢了!那道悦和尚的偈言,有一句:‘留意风波。’我只道是扬子江中的风波,谁知牢中也有什么‘风波亭’!不想我三人,今日死于这个地方!”岳云、张宪道:“我们血战功劳,反要除去我们,我们何不打出去?”岳飞喝道:“胡说!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何足惧哉!且在冥冥之中,看那奸臣受用到几时!”就带着岳云、张宪二人大踏步走到风波亭上。
那杨存中带禁军等在那里,见了岳飞,杨存中拱手施礼道:“岳帅,奉圣命不由己,末将得罪了。”岳飞点头;那杨存中身后闪出秦桧心腹吴化,叫嚣道:“岳飞,圣上已经下旨,你没有活路了,此刻招认,免你全家性命。”命人拿过纸笔,岳飞接笔写到:“天日昭昭”四个字,掷笔与地。
两边刽子手不由分说,拿起麻绳来,将岳飞父子三人勒死于亭上。
时岳爷三十九岁,公子岳云二十三岁、部将张宪三十一岁。三人归天之时,忽然狂风大作,灯火皆灭。黑雾漫天,飞沙走石。
噩耗传出,大江奔腾,黄河咆哮。正直官员,庶民百姓,无不伤心落泪,愤愤不平,唾骂那脏心烂肺、意毒手狠、残害忠良的秦桧夫妻,痛恨那些依附权势、瞒天昧己,做尽坏事的人!后人赞民族英雄岳飞诗曰:
大鹏展翅飞高天,
挺枪跃马踏关山。
金兵闻名皆丧胆,
精忠报国四海传。
一生忠义垂青史,
满腔浩气昭万年。
奸邪误国忠良死,
千古令人恨不甘!
当时倪完跪地痛哭一场,那王能、李直得知此事,把早就暗暗买好的三口棺木,抬放墙外。狱卒禁子俱是一路的,将三人的尸骨从墙上吊出,连夜入格盛殓,写了记号,悄悄的抬出了城,到西湖边扒开了螺蜘壳,将棺埋在里面。那倪完也不等到天明,当夜收拾行囊,挨出城门而去。
且说万俟卨见那岳爷三人已死,同了罗汝楫连夜来到相府,见秦桧复命。秦桧不胜之喜,又问道:“他临死,可曾说些什么?”二贼道:“他临死,只说是:‘不听道悦之言,果有风波之险!’小官想此等妖僧,也不可放过了他。再者人言斩草留根,来春又发。太师爷何不请一道圣旨,差人前往汤阴,拿捉岳飞的家属来京,一网打尽,岂不了事?”秦桧点头称是,道:“就烦二位出去,吩咐冯忠、冯孝,起身速往相州,捉拿岳飞的家眷,一个不许放走!”二贼领命出府。
二贼走后,秦桧想起道悦之事,不由转怒,派何立去金山寺,捉拿道悦和尚。谁知道悦和尚在头一天于定中晓得这段因缘,乃留下一个偈语:「何立自南来,我往西方走;不是法力大,几乎落他手。」写完之后,即刻圆寂。第二天,何立来到金山寺,老禅师已经圆寂。无可奈何,只得抄了偈语带回去交差。秦桧看了也是无可奈何。
各位,道悦和尚之事交代了,欲知岳府老小性命如何?我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