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六月? 临安秦桧府
秦桧看着张俊秘密寄来的岳飞“罪状”,微笑点头,递给了王氏,王氏接过来看了会儿说道:“做观淮西战局;克扣朱仙镇粮饷;口出狂言不敬天子;暗示部将作乱要挟朝廷夺回兵权。这虽然有王俊和王贵的笔录,圣上能信吗?”秦桧笑道:“不是圣上信不信,而是圣上愿不愿意信,若是淮西大战那会,圣上一准不信;如今宋金言和,样样谈妥,但金人定要必杀飞才能议和,你看圣上信是不信。”王氏笑着点头。
且说岳飞在朱仙镇上终日操兵练将,又令军士耕种米麦,专等旨意扫北。不道秦桧专主和议,使命在金国往返几回终无成议,看看又是夏秋时候。一日,闲坐帐中,观看兵书,忽报圣旨下。岳飞把钦差接进来,钦差打开圣旨: “岳飞听旨。”岳飞 跪下: “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因我国和大金国议和成功,敕命岳飞见诏,领兵班师回朝!加封官职。”岳飞磕头已毕,送走钦差,呆呆发愣:和金国议和了,叫我和众将回朝,恐怕议和是假,投降是真;我前脚走,金兀朮后脚就到,国土遭沦陷,百姓受涂炭,我怎么能撤兵呢?不撤兵吧,为抗旨不遵,这便如何是好?……岳飞正在进退两难,对众将道:“圣上命我进京,怎敢抗旨?但奸臣在朝,此去吉凶未卜。我且将大军不动,单身面圣,情愿独任扫北之事。倘圣上不听,必有疏虞。众兄弟们务要戮力同心,为国家报仇雪耻,迎得二圣还朝,则岳飞死亦无恨也!”众将道:“元帅还该商议,怎么就要进京?”岳飞叹道:“此乃君命,有何商议?”
正说之间,又报有内使赍着金字牌,递到尚书省札子,到军前来催元帅起身。这金牌,乃纯金打造,上奏刻二龙戏珠,写有“钦命”二字,光华夺目!这金牌比圣旨还厉害,是皇上亲调大将用的,好比皇上亲自来了;见到金牌如见皇上,如果违抗,有杀头之罪。岳飞看完金牌,脑袋“嗡”的一声,完了,皇帝用金牌调我回京,不走不行了!急忙说道: “臣遵旨。” 又报金牌来催。不一时间,一连接到十二道金牌。内使道:“圣上命元帅速即起身,若再迟延,即是违逆圣旨了!”岳飞默默无言,走进帐中,先唤过王横,给他一道军机密信,说道:“此信星夜送到江南冷艳山,事关重大,切勿有失。”王横接信领命去了。
又唤过施全、牛皋二人来道:“二位贤弟,我把帅印交与二位,暂与我执掌中营。此乃大事,须当守我法度,不可纵兵扰害民间,也不枉我与你们结义一番!只可惜王贵不在这里,来不及和他话别了。”说罢,就将帅印交付二人收了。再点四名家将,点了张宪随同起身。众统制等并一众军士,齐出大营跪送,岳飞又将好言抚慰了一番,上马便行。但见朱仙镇上的居民百姓,一路携老挈幼,头顶香盘,挨挨挤挤,众口同声攀留元帅,哭声震地。岳飞挥泪对着众百姓道:“尔等不可如此!圣上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我,我怎敢抗违君命!况我不久复来,扫清金兵,尔等自得安宁也。”众百姓无奈,没一个不悲悲楚楚,只得放条路让岳飞过去。众将送了一程,岳飞道:“诸位将军,各自请回罢!”众将俱各洒泪作别,直待看不见岳飞,方各回营。
后人读史至此,有诗惜之曰:
胡马南来捍御难,中原疆土日摧残。幸逢大帅忠诚奋,感激诸军勇力殚。
百战功高番寇遁,几回凯捷庶民安。高宗不信秦长脚,二圣终当返御銮。
又有诗骂秦桧曰:
通金受策哈迷蚩,长舌东窗毒计施。十二金牌三字狱,万年遗羞桧奚辞!
且说岳爷同张宪带着四名家将,离了朱仙镇,望临安进发。在路非止一日,来到瓜州地方,早有驿官迎接。到官厅坐定,上前禀道:“扬子江中风狂浪大,况天色将晚,只好在驿中安歇。等明日风静了,小官准备船只,送大老爷过江罢。”岳爷道:“既如此,且在此暂歇罢。”那驿官忙忙的去整备夜膳,请岳爷用了,送至上房安歇。张宪同四位家将,自在外厢歇宿。
那岳飞心中有事,睡在床上,不觉心神恍惚。起身开门一望,但见一片荒郊,蒙陇月色,阴气袭人。走向前去,只见两只黑犬,对面蹲着讲话。又见两个人赤着膊子,立在旁边。岳爷心里想道:“好作怪!畜生怎么会得说话?”正在奇怪,忽然扬子江中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江中钻出一个怪物似龙非龙,望着岳爷扑来。岳爷猛然吃了一惊,一交跌醒,却在床上,一身冷汗,却是一梦。侧着耳朵听时,谯楼正打三鼓,暗想:“此梦好生蹊跷!曾记得韩元帅说,此间金山寺内有个道悦和尚,能知过去未来。我何不明日去访访他,请他详解?”
主意定了,到了天明起来,梳洗了,吩咐张宪备办了香纸等物。那驿官已将船只备好,岳飞将几两银子赏了驿丞,下船过江,一径来到金山脚下上岸。命家将在船看守,止带了王横,信步上山。来到大殿上,拜过了佛,焚香已毕。转到方丈门首,只听得方丈中朗然吟道:
苦海茫茫未有涯,东君何必恋尘埃?不如早觅回头岸,免却风波一旦灾!
岳飞听了,暗暗点头道:“这和尚果然有德行。但虽劝我修行,那知我有国家大事在心,怎能丢着?”正想之间,只见里边走出一个行者来道:“家师请元帅相见。”岳爷随了行者走进方丈。那道悦下禅床来,相见已毕,道悦道:“元帅光临,山僧有失远接,望乞恕罪!”元帅道:“昔年韩元帅黄天荡大捷,听他说大师乃是有道高僧,今日一见不竞果然!下官只因昨夜在驿中得一异梦,未卜吉凶,特求我师明白指示!”道悦道:“自古至人无梦,梦景忽来,未必无兆。不知元帅所得何梦,幸乞见教。”岳爷即将昨夜之梦,细细的告诉了一遍。道悦道:“元帅怎么不解?两犬对言,岂不是个‘狱’字?旁立裸体两人,必有同受其祸者。江中风浪,拥出怪物来扑者,明明有风波之险,遭奸臣来害也!元帅此行,恐防有牢狱之灾、奸人陷害之事,切宜谨慎!”岳飞道:“我为国家南征北讨,东荡西除,立下多少大功,朝廷自然封赏,焉得有牢狱之灾?”道悦道:“元帅虽如此说,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从来患难可同,安乐难共。不如潜身林野,隐迹江湖,乃是哲人保身之良策也。”岳飞道:“蒙上人指引,实为善路。但我岳飞以身许国,志必恢复中原,虽死无恨!上人不必再劝;就此告辞。”道悦一路送出山门,口中念着四句:
风波亭上浪滔滔,千万留心把舵牢。谨避同舟生恶意,将人推落在波涛。
岳飞低头不语,一径走出山门。长老道:“元帅心坚如铁,山僧无缘救度。还有几句偈言奉赠,公须牢记,切勿乱了主意!”岳飞道:“请教,我当谨记。”长老道:
岁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荼毒。
老柑腾挪,缠人奈何?切些把舵,留意风波!
岳飞道:“岳飞愚昧,一时不解,求上人明白指示!”长老道:“此乃天机,元帅谨记在心,日后自有应验也。”岳飞辞别了禅师,出了寺门。长老回到禅房,屏风后转出一人,四十来岁,容颜俊雅,举止不俗,正是许贯忠。长老合十道:“善哉善哉,老衲有负施主之托。”许贯忠连忙还礼道:“大师过谦了,此乃命数,小可岂能不知,但寄希望于万一尔。”长老道:“如此,施主下一步何往?”许贯忠道:“便是往临安去,岳帅这一路甚是危险,小可当暗暗护送,设法营救。若是岳帅有失,金国趁机进攻,怕是江南人心大乱,这河山半壁也不保了。”
岳飞下山来,四个家将接应下船。吩咐艄公解缆,开出江心。岳飞立在船头上观看江景,忽然江中刮起一阵大风,猛然间风浪大作,黑雾漫天。那江中涌出一个怪物,似龙无角,似鱼无腮,张着血盆般的口,把毒雾望船上喷来。张宪和四员家将都带的佩刀,没有长家伙,岳飞忙叫张宪,取过这杆沥泉枪来,望着那怪一枪戳去。那怪却不慌不忙,弄一阵狂风,将沥泉枪摄去,钻入水底,霎时风平浪息。正是:水底捞针难再得,海中失宝怎重逢?
岳飞仰天长叹道:“原来道悦大师说的是这等风波,把我神枪失去!可惜,可惜!”不一时,渡过长江,到了京口,上岸骑了马,张宪问道:“此地是韩元帅的驻地,大帅要不要去探望?”岳飞笑道:“若被奸臣爪牙知道我半路去见韩元帅,不定又有什么故事呢?休得牵连他。”便吩咐:“悄悄过去,休得惊动了韩元帅,又要耽搁。”遂加鞭赶过了镇江,望丹阳大路进发。及至韩元帅闻报,差家将赶上去,已过了二十多里,只得罢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