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真把莫月卖了之后,收了赃款就回到那片竹海之上的山宵洞继续找她要的东西。遇上’山宵娘娘发怒’全洞七十二人,丧生于火海,只有她幸免于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连不断的怪事缠上她,她开始被噩梦惊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见到毛小慧顶着几根稀疏的乱发,全身溃烂来要她赎罪。亏心事做多的人自然畏惧鬼神之说,她毅然决定金盆洗手,余生多积阴德。她不知毛小慧离世的消息,亦不知道她的病情,一度以为毛小慧现在正和眼前这丫头争宠。
刚听莫月这么一说,李真周身起了冷汗,顿时毛骨悚然,幸亏自己及早收了手,不然后果无法想象。照莫月的语气,她应该和毛小慧私交不错,对她好些,毛小慧的怨气多少也得到一点消除。
况且,这丫头脑筋不好使,心肠又软,相处起来容易。小小年纪,随身带那么多珠宝,想必她要寻的父亲也不是泛泛之辈。若帮她寻得亲人,不但功德一件,说不准还可以捞个好处。
明明饥肠辘辘,可望着眼前满席珍馐,她却一口也吃不下去。这一路,她过得实在辛苦,也不知道这苦何时是个头。泪在眼中打了好几个转,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敢落下。哭是弱者的行为,她不能在这个坏人面前落泪。
李真递了张手巾,安慰道:“以后,别哭了,哭没用。坚强点。”
莫月倔强地搓了搓自己的眼睛道:“我知道,不用你教。待会儿,把我的行李还给我,我就离开。”
李真把仅剩的照片推到莫月面前:“只剩这张照片了。其他的我全卖了。”
当时,留下这张照片单纯是为了等她傍个达官显贵,再狠狠地敲上一笔的潜在投资。
“什么!”莫月十分焦急地问:“那块玉璜呢?不会也卖了吧?那是白泽留给我的。”
李真有些难为情地点了头。
莫月吹胡子瞪眼,批评道:“真的被你气死了!你怎么那么贪!一件也不留。”
李真低声狡辩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对你意义那么重大呀。”她赶紧拿起照片,在莫月的眼前打晃:“这个,我看这个对你意义非凡,就帮你留下了。” 又赔了个笑脸:“大不了,明天陪你去赎回来。”
话一出口,李真就悔恨自己嘴贱,她最心疼的就是自己的钞票,从她的手里掏那么一大笔钱,简直比要她的命还难受。
“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那个玉璜不行。”
李真一听,立马蹬鼻子上脸:“那可是你说的,我们只赎那个玉璜。”
莫月鄙视她这副钻到钱眼里的嘴脸,不好气地说:“别高兴的太早,把卖首饰的钱都给我,我要去找我父亲。”
“别呀,你一个孕妇,脸被人划伤了,脑子又不灵光。说不准,哪天又被人拐去卖了,那我岂不是积德不成又造了孽?不行不行。”
“你造的孽还少吗?光小慧一个你积是十辈子的福都还不完。恩将仇报,白眼狼!”
莫月目光如炬,冷眼睥睨李真。
“小慧是很可怜,但是,当年,他们也不是真心救我的呀。他们也是为了悬赏的奖金。如果他们不是想着把我交出去,我也不会卖了她。算了,算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人都死了还狡辩,莫月面红耳赤地斥责道:“她都死了,你还要污蔑她!”
莫月的声音震惊四座,引来周遭关注的目光。
李真轻轻地打了下自己嘴巴道:“好好好,我错了,小声点行不?”
莫月吃完饭就犯困,她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太久没有睡过安稳的觉,以至于日上三竿才被叫醒。
她们去当铺,刚一提到玉璜,伙计便去请了当铺老板过来。老板将她二人请到内堂坐下,奉上好茶,好生招呼着。
一看老板的反应,李真就知道有猫腻。“老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真如此直接,老板也没有拐弯抹角。“小姐,那个玉璜您是怎么得来的?”
莫月正要开口,李真在她手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李真是在暗示她住口。于是,她抿了抿嘴,低下头,任凭李真解释。
“这是我老家的一个好姐妹的相好送的。”
“那姑娘现在在何处?”老板的神情有些着急。
李真摇摇头,故作伤感道:“哎,她已经死了,就葬在新绛兰亭西北方向的一块无名墓里。”
老板的脸色十分难看,眉毛都快扭成倒八形状。
李真反问老板道:“老板,您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您能告诉我是谁买了那块玉璜吗?”
老板平复了一下表情:“我也不知道买家是谁,只是那块玉璜十分特别,想问一下它的出处。”
李真硬生生憋出来两行眼泪:“我还以为我那好姐妹的相好找她呢。哎呀,我对不起我那个死去的姐妹呀。走吧,小花。”
刚一出当铺,莫月已经累计了一堆问题等着问李真。
为什么不告诉他玉璜的来历?万一是白泽找她呢?为什么要编一个谎话,让他们去找别人?
漫无目的地找人,无疑是把自己脱光了给众人看,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与其瞎蒙乱撞碰得头破血流,倒不如反客为主吸引那个人来找自己。
新绛兰亭西北方向并没有所谓的无名墓,只有一个电报局。找不到无名墓,一到电报局打听,就会有人联系李真。
长期在江湖飘荡,难免招惹仇家,通过电报局接生意,只留名不见人,这算是李真的商业机密,也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莫月虽然不精明,脑筋还算正常;吃一见长一智,关键时刻还知道闭嘴,说明还有救。至真至纯的人最容易遭人利用,李真担心有天莫月的纯良会害到自己,于是教了莫月些许看人的本事,当然考虑到饱死徒弟饿死师傅,每次指点她都点到为止,留了好几手。
起初,莫月相当抗拒与’骗子’同行,李真便不把典当行李的钱一次性给她,用一分给一分,用金钱牵制住她。牵制归牵制,生活上她把莫月照顾得无微不至,第一次和孕妇打交道,她对莫月肚子里的那块肉稀罕又好奇,每日鸡汤鱼汤好生供养着,生怕哪天没吃好影响到胎儿。
“山宵娘娘发怒”“毛小慧之死” 先先后后发生邪门离奇的事,李真没在甘泉多逗留,带上莫月去了薄山等消息。
一辆辆绿皮大卡车从大街上穿过,路边百姓,摊贩纷纷为军队让行。莫月的大半边脸被暗红色的伤疤覆盖,密密麻麻的有些吓人。她手里拎着一篮苹果和李真一起站在一边让道。随后,一辆黑色小轿车在她眼前驶过,她懒得搭理是什么大人物,拿起篮子里的苹果咬了两口。
“阿月,阿月。”
莫月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四处张望。
孙天起从那辆黑色的轿车中下来,一袭灰蓝色军装,笔直挺拔,比在甘泉时威武多了,有几分军人的模样。他跑到她的面前,脸还是透着一股肃杀的冷,眼神中全是惊喜:“阿月,你怎么会在薄山?你竟然在薄山。”
他的情绪显然十分激动,可语气还是淡然。
莫月嘴里嚼着苹果,见了老友,礼貌地回以微笑,指着自己脸上的疤调皮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来?”又咬了口苹果。
孙天起嘴上勾起了弧度,那是微笑。“我喜欢的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
这口苹果正要经过莫月的喉管咽下,被孙天起突如其来的话,吓得苹果往上一番,卡在喉间,莫月使劲咳了好几下,才把它吐出来。
孙天起忧心地盯着她的脸:“你的脸······”
“早就没事了,你看都结痂了。医生说等痂都掉了,就全好了。”
孙天起由上到下瞧了瞧她,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个多月不见,你,长富态了。”
李真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什么富态啊!她怀孕了。长肥了就长肥,富态哈哈哈。”
孙天起一怔,顿时没了话语;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又回到初见时那样,通体透着寒意。
莫月一见他脸色恢复冰冷就不想和他多谈,拉着李真回《国民旅店》。
过了三日,李真和莫月正在餐厅吃饭,李真端来特意为莫月炖的鸡汤。
莫月夹了好几块鸡肉放到李真碗里:“你也要多吃点,你都快把我喂成母猪啦!”
李真想起那句,富态忍不住呵呵呵发笑,眼神瞥到隔壁桌客人手中的报纸,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报纸上报道甘泉市周府遭到全家灭口,周府所有人脸上全是刀伤,血肉横飞,周夫人被剁成了肉泥若不是肉泥里的首饰,还认不出身份。
李真借来报纸递给莫月,莫月看着报纸,唏嘘不已:“他们是很坏,但杀人全家也太狠毒了。”
李真狐疑道:“你说是不是有人在替你报仇?”
孙天起神色凝重地进了餐厅,坐到莫月对面。
李真识相地要退下:“你们慢慢聊。”
莫月一把按住李真的手,不让她走。
“你丈夫呢?”
“我还在找他。”
“多大了?”
“二十七。”
“我说那个。”
莫月强调:“二十七呀!”
“我说的是肚子。”
莫月恍然大悟:“四五个月吧。”
孙天起看了眼李真:“看来你已经找到你的行李。”
“都卖了,就剩这张照片。”莫月拿出父母的合照。
“把照片给我,我帮你找你父亲。”
莫月想了想,孙天起那日的表白那么骇人,直接回口拒绝道:“不用了,真姐已经帮我在联系了。你走吧。”
孙天起神色带着一丝落寞去了前台,替莫月交了一年的食宿费,吩咐两个人手留在旅舍照顾。
李真抢了照片追了出去:“阿月,刚刚不好意思才拒绝的,她害羞,这个麻烦你了。”
得知孙天起交了一年的食宿费,李真乐得合不上嘴。
“一年的食宿费,一年的食宿费啊!就算他有非比寻常的过去,也是情有可原的。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没了脸蛋儿,还大着个肚子,他还对你一往深情。再看看你那消失的丈夫,这么久了没半点消息,恐怕他只是想找回那个玉璜。”
莫月脸一黑:“不准你这样说白泽!我不管,明天你去把照片要回来。我不喜欢他,也不想跟他有牵扯。”
“完啰,完啰,他这种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有这种想法,他肯定爱死你了。”
莫月若有所思道:“爱你爱到杀死你吗?”
孙天起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附上照片,留下孙天起在薄山宅院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