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就是想表达县令对景公子很好,想在王爷近亲面前给他家大人留个好印象。
却见宁秀摇了摇头,阴阳怪气地说:“尚未弱冠的稚子都有这么多人伺候着,可不给那小子恃宠而骄的机会?”
平时这郾城,县令最大,但景公子也不小。
捕头自然是听他们的。
这会儿来了冀王爷,身边这宁秀又是王爷的近臣,他们自然是挺宁秀的。
捕头见风使舵,讪笑着改口道:“我家大人也觉得这不太好,可景公子毕竟是……景公子啊。”
宁秀懒得跟这些小人物搭话,见门口站着四个熟人,抬眼吩咐道:“风林火山,去叫少爷出来。”
四暗卫对视一眼。
暗卫火从列队中走出,对宁秀行了个军礼,道:“俊爷,公子备了暖阁和美羹,请俊爷进暖阁一坐。”
宁秀皱着眉头,有些恼意,道:“我让他出来!”
暗卫风只好道:“俊爷,医女说,公子晒不得太阳。”
宁秀道,“晒不得太阳?从小有这毛病,怎现在还没治好?天天居于阴邪之所,不见阳光,身上这阳气当然就跑了。还不快将他叫出来?”他转头吩咐跟来的家奴,“你们几个,快将东西拿出来,就放在这门口!”
对方咄咄逼人,仗着身份强势得很,暗卫和望雪轩的家丁根本就无法阻止。其中一人赶紧跑回去通知景公子,余下之人则试图规劝。
可他们本就是侍卫,不善言说,更何况宁秀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被他们说服。
不过一会儿,当景公子离开暖阁,走到宅子院子时,就见地上摆了足足五个火盆。从宅子大门口一直到大堂的路上,每隔几步就摆上这么一个。
火盆里加了油脂,火焰升腾起来滋滋作响,烤得院子里有水流似的热雾升腾着。
景公子出门时,鸾雪替他加了件白狐披风,还担心他晒伤,特意给他撑着伞。
他诧异走向门口,对站在宅子外的宁秀问:“宁秀大人,这是要作甚?”
宁秀瞅着景公子,见他没有对自己行礼,心中记着这一回,懒得对他恭敬,直言道:“这是王爷为公子准备的,请公子跨过去。”
跨火盆?驱邪才要跨火盆!
他从小都受这样的侮辱,现在能不知跨火盆的意思?
景公子攥着拳头,看向宁秀的目光中带着愤恨和不解:“为何?”
宁秀没有回答,抬手指着火盆:“景公子,请!”
景公子压下心中怒意,道:“我不跨!”
宁秀道:“这是王爷的吩咐。”
景公子道:“不可能!”
宁秀道:“公子,我宁某人总不至于假传王爷的意思吧。这火油可是特意装在百宝箱里带来的。若无王爷授意,我此时早就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了,怎会来到这破落不堪霉气冲天的小宅子里,来给你驱邪?”
听见是王爷授意的,景公子咬牙,攥拳头的双手有些发抖。
“公子,要当心衣服。”鸾雪踮脚给他撑伞,站在他身后,小声提醒着。
宁秀听见了她的声音,侧头看了眼小医女,又歪头瞟向景公子,傲然道:“景儿,不是我说你,过几日就该寿宴了,怎还像个少女似的,连这点太阳都要打伞?这天又没下雨,你如此白皙,还怕这日头会将你晒黑吗?”
“不是的,景公子不可晒太阳,他会受伤的!”
“俊爷,公子会受伤的!”
众人纷纷帮景公子说话,宁秀却仿若不知,目光气定神闲地看着景公子,像在等待他的决定。
景公子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皱起了眉头,问宁秀:“这真的是父王的意思吗?”
宁秀纠正道:“非也。”
景公子瞪着他。
宁秀道:“公子乃郡守之子,仅是王爷之义子,可不能称冀王爷为父王!公子得先跨了这火盆,驱除了身上的邪祟,待弱冠后跟王爷回洛阳。若是宗庙之人承认公子,公子才可称冀王爷为父王。”
“…………”
不是这样的。
他真的是王爷亲生的,只是这一头白发,这不能晒太阳的怪病,让皇宫里的那些人赶出来了而已……
这不是他的错!
景公子心中又悲又怒,却只能暂时将这情绪放一边。
这是父王授意的,那就只好跨这火盆了。
他咬牙,挂着怒容,眼中含着泪,一把打掉了鸾雪手中的伞,提着衣摆走向第一个火盆。
不就是跨火盆吗?
他跨就是了!
这身宽大的广袖华服是为迎接父王而特意准备的,是几十个农妇连续绣了一个月,才织好的细密锦缎。这样的一身衣服,在郾城这个物资匮乏的小县城里,大概抵得上福满楼半年的收入。
这衣服洁白如雪,是从他精心挑选的十几件中脱颖而出的。旁人都说,这衣服和他的白发配起来,能让他的白发美得发光。
但跨过第一个火盆后,升腾而起的烟雾将后方衣摆熏得发黄。
这可是丝啊!脆弱又珍贵的丝衣啊!
景公子不知后面成了什么样,听着旁人吸着冷气,知道这衣服必定毁了。毁掉的华服定然不会在冀王爷面前穿给他看。
他试图用这些小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提着衣摆跨过一个个火盆,心中的愤怒随之渐渐转为伤心。
父王是不是不想见他哭泣,才避而不见,等着他将霉运全部驱除才来见他?
终于,最后一个火盆了!
他强忍住眼泪,回眸,目光坚毅地像一把把冰镐子,投向宁秀,冷声问:“如此,是否如宁大人所愿?”
宁秀耸肩,笑容轻巧:“唉,景公子,这可不是我想要你跨呀,是为了驱除你身上的霉运。你天生一头白发,实为不详。如今想回到庙堂,总得做点样子让王爷看,好在那些反对你回宗庙的人中有番说辞。你且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大张旗鼓地替你宣扬,然后告诉大家,你身上的霉运,经过重重术法,都给驱除了。”
那就好……
只要没有下次。
景公子心中郁结,转身想回屋,迎面竟被身后的人泼了一盆黑狗血。